找到「荒原」的時代入口 安溥談艾略特《荒原》與創作

採訪撰文／蔣亞妮

攝影／小路

飾品／Recovery

T·S·艾略特的《荒原》經常被視為某種現代性的預言，對高貴精神文明、對「美」的體解開始棄守的時代先聲，而在我們的當代中，創作者安溥的作品也總在為時代提供切片、留下景深。行至《荒原》出版的一百週年，適逢安溥推出了新專輯《9522》，收錄她十四至十七歲之間的詞曲創作。跨越時空，安溥也與我們一談她對艾略特的理解，以及不同時空與文字中的「荒原」。

Q：妳如何看待《荒原》這部長詩？可以談談對它的感受嗎？

我曾看過《荒原》很多版本的翻譯，好的跟不好的都有，最初並沒有特別喜歡它。大概在我高中時期，有一本對我很重要的書《微物之神》出版了，它的翻譯非常好，那是我第一次被「翻譯」這件事震撼到。翻譯的世界，會透露出文學幽暗的光芒，那些幽暗的光，卻可能是讀者最重要的光線來源。因此我開始再找許多翻譯作品來看，以艾略特的作品來說，我對《四首四重奏》更能心領神會、從中挖掘許多跟我生命經驗、工作相關的東西。正因為我在裡頭得到的鼓勵跟啟發很多，才支持了我，時不時會回頭去想：「還有一個我不那麼想看的東西叫做《荒原》。」

但我很敬佩《荒原》，一部分的原因是詩人沒有窮於說教，透過他處理引句的方式，你知道他並不是希望大家歌頌著尋找寄託或是救贖。它是少數承認眼前風景與現實的文學作品，這件事非常劃時代，即使是但丁在那預言式的詩歌背後，我認為還是存有追求。但《荒原》是放棄追求的，即使是隱約透露出的呼籲，都是在接受了龐大的虛無之後，所以更是一種接受現實。在他之前的文學作品裡，很少見，也影響了後來所謂的「當代文學」、「近代文學」。

Q：《荒原》以難解聞名，比如許多引用與隱喻，以及獨有被拆分的句式，如何看待它的隱喻與表現形式？

艾略特曾說過：「詩不是用來放縱感情，是用來逃避感情的。」（Poetry is not a turning loose of emotion, but an escape from emotion.）在我自己喜歡的文學作品裡，這是命定的一句話。中文世界的讀者討論艾略特的隱喻這件事，或許很接近讀《紅樓夢》，知其所以，也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對於去考究《荒原》背後的隱喻，我的閱讀方法其實是退一萬步，放棄瞭解它的隱喻。後來二十多年的閱讀裡，我認為《荒原》裡最巨大的隱喻，其實是在艾略特非常考據的引用裡面產生的一種背景、一種形態，這巨大的形態大於文本的命題。

就像是鼓勵我自己，我也會建議讀者一開始先放棄隱喻，就像是看莫內或印象派的作品一樣。《荒原》的考驗，其實也在讀者能不能瞭解到它的創作背景，它創作時空背景是一九二二年。整個二十世紀，其實是一種前無古人的狀態，比如世界大戰的發生，戰爭也不再是古老的形態。在此創作背景下，也是一種生有逢時，人與時代都面對一個摸不透的東西。因此，艾略特的沉思跟他的創作狀態，對我來說，既不像波特萊爾還是時代的遊蕩者，也不像梵谷處於自己的壓力鍋。

艾略特面對的是時代轟隆隆響著的虛無，到處聽見東西在響，就像《荒原》講的一樣，所有的東西感覺都要從那麼貧脊的土地上衝出來了。就像在寸草不生的土壤裡忽然有萬頭鑽動，艾略特在《荒原》裡面表現出來的，其實是他儘可能略過了自己對時代的恐懼，再把它轉化成一種深沉的憂慮。恐懼與憂慮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尤其是在那個戰爭的年代。所以每個年代的讀者看《荒原》時，可以先從時代背景開始理解，一旦理解了，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的時代裡，找到那種轟隆隆的虛無。也許才會看得懂，為什麼艾略特會選擇用那麼多的引句、為何這樣使用，這背後給了他怎樣的刺激，讓他像蓋上石棺那樣，用那麼沉重的方式，一塊一塊磚砌了他的作品。

艾略特所處的時代，感受變動還帶有鬼神的宿命感，跟我們現代透過網路與大量資訊，被動地去感受不一樣。在過往，時代還是一塊張力很足的布，要很用力的以語言去撕開裂縫，這也是為什麼艾略特要在一個古典文學的背景下，用作品撕裂了一些東西，產生他個人的語法。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得不」的行為，他有別於當代，在如此深不可測的作品與他的思考脈絡中，不可能只是出於作者喜好而加入現代語言或是突然的斷句。因為古典文學已經無法承載他感受到的東西與時代的變動，夾在安逸的農村生活與時間速度更快的工業化時代間，有事物隱隱蠢動著要改變，詩人非得以此方式才能處理他的感知。《荒原》才如此驚人，幾乎像是一種發明。

完整專訪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2年10月號（NO.45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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