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諸子百家的觀察與「歷史」的意志

(文／楊照，輯／一刻鯨選)

司馬遷是中國在史學上一個最重要的大人才，這樣的一個人才絕對不是天上掉下來，那他是怎麼來的。有意思的地方是太史公司馬遷他對於自己的來歷，在《史記》的《太史公自序》裡面其實交代得非常清楚。

對司馬遷來說，更重要的當然是他的父親－司馬談。他在《太史公自序》，把他的父親司馬談的一篇文章叫做《論六家要旨》完整地收錄在這裏面。這六家指的是：陰陽、儒、墨、法、名、道德，司馬談在講這六家的時候都有非常簡要的說明以及統納。

司馬談解釋陰陽家，「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這邊講了重點，陰陽很繁雜，它有各式各樣陰陽變化的說法，但它很重要的一個作用是讓人家覺得「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有很多忌諱、拘牽，使得人感覺這個世界有很複雜的運作道理，在我們的生活當中必須要跟陰陽五行的各種不同元素配合，所以你有很多很多的規範不得不遵守。這是它的重點，同時也是它的問題。

接下來就說，「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但是它的好處，就是讓我們感覺到天道流行當中的模式，以及跟我們之間可能產生的關係，這是陰陽。

接下來他講儒，儒是什麼，「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儒家也是一樣，它重要的缺點在於有非常複雜的六藝，詩、書、易、禮、樂、春秋，各式各樣的著作，有那麼多的東西，以至於人花一輩子的功夫，可能都沒有辦法把這些東西搞清楚，甚至父子相傳可能都沒有辦法探究清楚，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是儒家非常麻煩的問題，它沒有簡要的原理跟原則。

但是，它的好處是有一個貫串的用意跟用心，就是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別，於人倫上弄清楚、追究清楚、規範清楚每一個人在人倫關係上面應該做的事情，這是儒家絕對不能被抹煞的功勞。

他用這種方式，把六家各自用簡單的文字整理出它們的好處跟缺點。不過這樣看下來，我們知道司馬談他自己在六家當中是有所選擇的，他的選擇很有意思，不會是儒家，而是道家。

在《論六家要旨》當中司馬談講道家是最多的，他說，「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這些都是正面、肯定的，道家它無為但同時又無不為，正因為無為才能夠無所不為。要用話語把道家的道理講清楚非常的困難，可是如果你不要光是去追求道理，而是落實在生活上面，在一般的運用上，道家卻是最簡單的。這裡，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出，司馬談在這六家當中是最肯定道家的。

司馬遷先用這種方式追溯了他自己的家世，接下來他告訴我們他的父親教給他的，同時彰顯出他父親的成就，即是把複雜的東西，連春秋戰國時代的諸子百家都能夠整合，又能用精到的文字就把六家的要旨、好壞都說得清清楚楚，脈絡淵源都交代了，讓大家一下子就能領會，這就叫歷史，或是歷史史學精神當中非常重要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