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文學獎／阿公的甜酥餅—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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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yu

天光未明，阿舅的腳步聲踏過夢境，鐵捲門拉開一日的序幕。

猶記得十歲那年，阿爸帶我回臺南老家那晚，我徹夜未眠。凌晨四點鐘，我下樓，只見舅媽在灶房裡磨豆子、煮豆漿，廳堂間，飄散著一股濃郁豆香；而阿舅，正在長桌那頭拍打著麵團──啪啪啪的聲響，在我的記憶裡留下牽引。

從小我便知道，這幢店面是阿公留下，原是賣山東饅頭，如今也賣甜酥餅和豆漿。

我看著阿舅展臂將麵團壓揉、擀平，再鋪上酥油──這件差事，反覆做了三十年。阿舅說，兩兄弟，原都是跟著阿公做事；阿爸退伍後，卻選擇離家，只說無興趣，讓阿公很不諒解。父子倆抗戰多年。一個家，就這麼有了裂隙。

「為啥物？」我問。

「恁阿爸乎......」阿舅突然有些遲疑，似不知當講不當講，「較無責任感......」

「好佳栽有阿舅你。」我接話。

阿舅笑而不應，只說，阿公是外省老兵，當年跟著軍隊來臺，結果和妻兒分離了一輩子，心中有苦。從軍中退下後，阿公便在臺南眷村外邊賣起山東饅頭。由於手藝了得，很快地便抓住了一群人客，也另組了家庭。

我看著阿舅將壓過的麵團抓捏出一塊一塊，擺到盤上，再包入花生粉和糖，送進烤箱，便是所謂的甜酥餅了。當時，我心裡因被阿爸丟下而有情緒，舅媽曾遞來一塊甜酥餅，讓我在飯前止飢。誰知，後來每當我想起阿爸，便會憶起那甜而不膩的味道，一切似乎好受了些。阿舅、舅媽待我如同親生兒子。漸漸，我也就習慣了在店裡的生活。

阿爸三年前離婚，帶著我，在工作與生活之間，經常疏於照顧。對比如今兩位大人讓我三餐不愁，也沒讓我幹粗活兒，我感到溫暖踏實許多。我知道，阿舅夫妻倆結婚多年，一直未有所出；眼看老店後繼無人，有愧於阿公，我便告訴自己，要更懂事些，不要添亂。

升上國中，我跟著在店裡幫忙招呼客人、收錢，每天看著阿舅將心裡的無奈揉進麵團裡，看著白胖扎實的饅頭，和外表金黃香酥的甜酥餅出爐，心裡頭總是暖暖的。

「阿叔，我以後甘會當對佇你身軀邊做代誌？」

阿叔愣了一下，「你想欲學？」

我點了點頭。

「頭家，來五塊酥餅！」人客喊。

老臺南人都熟悉的味道，在蒸騰的炊煙裡，裊裊上升──我知道，阿公的生命，仍在這幢店鋪裡，即便在歲月的流轉之中，生活有所起落、無奈，在這一塊甜酥餅裡，我們的情感溫熱不熄，氣味久久不散。

●本文為「臺南文學獎第十屆」獲選作品。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授權刊登於聯合新聞網「琅琅悅讀」，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