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拜富士山！日本神道信仰出於原始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文／蔡亦竹

看不見的八百萬神—— 神道信仰

日本的原始信仰其實相當簡單。清淨代表神聖，髒汙就代表罪惡。面對大自然的壯麗、莊嚴、潔淨，甚至猛威時所產生的畏敬之心，就是神道原始的信仰。當然，神道中也不乏像稻荷明神那樣求出人頭地、「商賣繁盛」的現世利益，但從神道的原始形態「神奈備」——也就是將整座山、整座島、整片森林或湖泊等都當作崇拜對象，沒有特定神像或聖物作為「御神體」（神明寄宿的物體）這點來看，可知自然崇拜仍是信仰的核心；因此，現今的神社仍有許多沒有神殿和作為主神的「御神體」。

例如知名的阿蘇神社，原本的信仰對象就是阿蘇山上的火山口；富士山本宮淺間大社擁有壯麗的神殿建築，但是如果到它的元攝社（原來的舊址神社）山宮淺間神社，會發現境內沒有社殿，而是往富士山方向設置遙拜所。也就是說，整個富士山才是這個神社的信仰對象。而被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擁有海上鳥居絕景的嚴島神社，擁有如龍宮城般的夢幻社殿，但是嚴島神社的御神體，其實是嚴島神社所在的宮島整座島嶼。神道信仰就是出於這樣對於原始大自然的敬畏。既然發源於對大自然的崇敬，那麼神道自然屬於多神信仰。在神道的思考中，「八百萬神」是看不見的。

不只原始的神奈備，看不到的神也降臨到清淨的石座或是樹木等稱為「磐座」或是「依り代」的實體上接受崇拜。「依り代」的意思就是「用來依附的代理物」。所以不是那塊石頭或是那棵樹偉大，而是石頭和樹木正好處於清淨而適合神明降臨的場所，神明降臨在那裡後才成為信仰對象。

也因此，原始的神道沒有教義、沒有教祖，甚至連建築都沒有。直到後來佛教傳入，日本人開始接觸到唐風的先進（？）建築物之後，神道才逐漸有奉納御神體、也就是依り代的神殿。而神明居住的屋子，自然也依循同樣的概念，稱為「屋代」（やしろ），這也是今天日文裡「社」（やしろ）的念法，後來才又發展出以漢字音讀發音的「神社」（じんじゃ）。

由於這樣的原始信仰，加上神道中的神明被認為居住在與現世相隔好幾層的另一個世界，渡過層層的空間來到人世，所以神社通常四處都充滿了森林，作為神明世界和人世間的通過空間。另一方面，在神社內外的出入口處都會設置鳥居，其功能就是區別俗世和神聖空間的分界點。神社境內或是御神體周圍所結的注連繩，也是界定出神明世界（常世）與俗世（現世）間的界線，在從鳥居出入、由注連繩所圍成的結界裡，就是屬於從森林這個通過點前來的神明在現世裡擁有的神聖空間。森林屬於異空間的通過點，這個觀念說明了為什麼日本傳統觀念中對於森林如此敬畏，也能說明富士樹海為什麼擁有這麼多傳說故事了。日本人為「やしろ」這個指神明居處的詞選擇相對應的漢字時，選了「社」這個字。社在中文的原義就是土地神的意義。這也說明了日本人對神道的基礎概念。

但是在感官的認識上，又充滿了常世與現世、清與濁、內與外的具體空間感。這種異界觀是日本人特殊的信仰特色，同時也反映在死靈和祖先靈的概念中，這個現象其實可以從日本的中元節「お盆」得到印證。

日本的異界觀—— 居住在不同空間的人與靈

日本的祖先信仰也受到佛教影響，但同時保持著日本特有的靈魂觀。日本對於「祖先」的認知，是一個集合體；過世的親人跟長輩經過四十九日、一周忌（對年）、三回忌（兩年後）、七回忌（六年後）、十三回忌後，就會因慢慢淨化「成佛」，失去個別性，進而和家族的祖先們合體成為「ご先祖様」的其中一員。淨化成佛而成為集合體，是日本祖先信仰的特殊概念，這也是為什麼日本的墓地常都是「×× 家之墓」的集合墓，鮮少有個別墓名。

日本お盆是迎接「異界」朋友回來人世的祭儀，各地也留存著「施餓鬼」的儀式，但和臺灣的中元普渡不同，日本的お盆主要是 迎接自己的祖先們回來。お盆祭祀中的「迎え火」和「送り火」（迎接之火與歡送之火），都表示「ご先祖様」是從外地回來。據民俗學的田調數據，過去許多村落都有在村界處設立精靈棚的傳統，其中，「精霊流し」（放精靈船從水路送走祖先）更證實了這種對於祖先靈的空間概念。至於お盆的傳統祭祀方式，是在家門口設置放滿祭品的「盆棚」（又稱精靈棚），並在庭院設置燈篙；日本的燈篙並不像臺灣的是用來召集孤魂野鬼受饗，而是怕自己家中過世不久的「新佛」不知道回家方向而設置的。

這種異界觀和臺灣大不相同。基於「三魂七魄」的傳統觀念，臺灣的祖先們既存在於公媽牌裡，也在墳墓裡，同時又可以投胎去好人家當好野人小孩。這種異界觀裡的冥界，和我們人類的世界重疊，倒楣的人才會在這兩個重疊的空間破口處遇到「無形的」存在。但日本的「異界觀」卻分很多種，有海上異界觀、山中異界觀（如恐山等靈山信仰）等等，也就是說，不管神鬼，都是存在於村落外的山林、海上或是墓場，在固定的時候回來拜訪村落。這也是為什麼在日本的各種祭典中，福神都是以外來者、到訪者的姿態進入村落，而傳統中要見鬼，都會發生在橋、十字路口、村落境界等特定的場所。

●本文摘自遠足文化／讀書共和國出版之《表裏日本：民俗學者的日本文化掃描 【十週年暢銷新編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