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醫療現場邊緣 思索性別與身體的短篇小說集——《針尖上我們扮演》(一)

(圖/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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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凱丞

虫洞

書名:《針尖上我們扮演》
作者:楊凱丞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7月26日

如果我沒記錯,再次見到老彭,已是醫大畢業五年後。約好傍晚五點在「有志壹同」碰面,他卻臨時打電話來,問我人在哪裡,他會議提早結束,正要從醫院離開。我說不用啦,捷運差一站,等等騎Ubike就到。他說看天氣好像要下雨,反正回家順路,要載我過去。

我提著行李,走出捷運站。六月的雨霧搔撓鼻黏膜,三個噴嚏連發,肥大細胞釋放組織胺,過敏發作,提醒自己正身處台北。回頭一望,一○一大樓就矗立在身後,我和老彭曾經在那裡跑過垂直馬拉松,沿著樓梯,從一樓跑到九十一樓,我們都跟著劉佬戲稱它是「台北大絛蟲」。

我仍記得劉佬滿叢亂髮,站在講台一側,麥克風長長的黑線纏捲他其中一隻枯瘦的手腕,語調透露一股台下的我們無法理解的雀躍,說,一○一哪裡是什麼竹子造型,那分明是條寄生蟲。

而且是絛蟲綱的。劉佬咧咧嘿笑。

我望著眼前這棟超過五百公尺,雲霧裡若隱若現的高聳建築,在心底重新描繪這隻全新品種的絛蟲:青色鍍膜玻璃與水泥鋼筋構成八層倒梯形體節,最高的頸節裡藏有生殖器官──那顆直徑五點五公尺的乳黃阻尼球是卵巢,周圍一張張漆灰辦公桌是星狀散布的睪丸。頸節再往上是尖塔狀的頭節,不過頭節表面似乎沒有常見的吸盤特徵,只有避雷針是一根異常粗大的吻鉤,但那並非口器,而是想把自己和頂方的灰濛腸壁牢牢固著,充滿野心,懸浸於這座濕潤的盆地,讓半透明的青色體軀以宿主難以察覺的方式汲取所有營養。

路口轉角人潮往來,沒有人撐傘,沒有人在意雨霧,我壓抑著從後背包裡拿出摺疊傘的衝動,看了手錶一眼,跟著佯裝不在意。

一輛黑色轎車在對街駛進視線,車窗緩緩拉下,車內昏暗,直到駕駛探出頭,是老彭。我向他揮了揮手,他卻瞇起眼,像過往面對劉佬難以辨識的板書那樣,盯著我好一陣子,才對我喊了聲,毅仔。

紅燈轉綠,我走過斑馬線,來到轎車另一側,放好行李,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差點認不出你了。」老彭說。

「屁咧,我哪裡有變,你才誇張,看看你──」我說。

老彭舊有的那副方框眼鏡不再,膚色比印象中白,他下頷變尖,布滿淺青鬍碴,頭髮抹上髮蠟,左耳掛著藍芽耳機,深灰西裝黑皮鞋,不知名的香水味鑽進我腫脹狹塞的鼻道裡,直達腦門。

老彭挑挑眉,把嘴抿成一條線,意思是「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他踩下油門,我們駛進通往母校校區的街道。

系上的人總喜歡把我跟老彭視為一種組合,像連體嬰。你知道,大團體裡總會有對這類友誼關係的形容:有A在的地方,絕對少不了B──我們都是指考進來的,北漂念書,同寢室友,學號一前一後,課堂坐隔壁,同組做實驗,假日跑操場練馬拉松,無時無刻混在一起,不少人經常錯認我們的背影,女同學們更是竊竊私語,說我們其實是那種關係。

頭一次聽見傳言時,我和老彭不約而同對視彼此的臉,不到三秒,便雙雙爆出笑聲,邊笑邊搖頭,畢竟腦袋裡冒出的那些畫面對我們來說過於荒謬。

「謝旻毅,過來。」老彭深吸一口氣,憋住笑意。

「叫狗啊?」我不為所動。

「才不是在叫狗,我是在叫──我的寶。」

老彭走近我,故意捏起嗓子怪叫,我罵他噁心給我閉嘴,身旁同學小吳與詹跟著起鬨大笑。但只有我倆心裡知道,我們會這麼要好,甚至比好朋友還要好,並不是沒有原因──我們對於當上醫師都曾懷抱憧憬,即使我們不能。

我忘了我們是怎麼開始練跑的,只記得剛進醫大不到三個月,某天清晨,我和老彭一身濕透的排汗衫,坐在操場角落,望著距離學校不遠處那棟曾經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樓,發覺太陽來得愈來愈遲。

瞞不下去了,心底有股聲音這麼告訴我,即使我知道這件事或許根本沒什麼,只是要親口承認的當下,臉頰仍不可控制地發燙。

「我和你不一樣,其實我重考過兩年。」我低著頭,繼續說:「我一直覺得很丟臉,還假裝跟你們同屆。」

「所以醫技系是你第一志願?」老彭問我。

我搖搖頭,說起在重考班兩年度過的生活:集體合宿、早晨精神鼓勵、考前習題模擬,考後檢討會,夜間複習再複習。總是嬉皮笑臉的他,聽了難得露出感慨的神情,點點頭說:「拚死拚活擠進醫大,誰不是為了『醫學系』那三個大字?」

老彭告訴我,明星高中出身的他曾是全家族的希望,所有人莫不期待家裡能夠出一位醫師,光宗耀祖,他自己也這麼認為。誰知道大考失常,醫學系無望,他沒有美術天分,不能當牙醫,對藥理也沒興趣,父親也曾拿出重考班的宣傳單,在餐桌上明示暗喻:「你小時候不是說,當醫師是你的夢想?」他確實說過,但七歲的他不會明白十八歲的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他不想重來,也沒有力氣重來,志願卡塗塗改改,分數不偏不倚,就這麼落在與醫學系差了一個字的醫技系上。

一個字究竟差了多少?

你不會想到入學之初,錄取一百人只有八十二人報到,來報到的大一同學們在班上組成小圈圈,成日研究討論該怎麼準備學期末的轉系與轉學考。

「你還想去參加轉系考嗎?」老彭問我。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天清晨,我們自嘲著醫技系學的就是醫學系的皮毛,我們是跳板,是別人的仿冒品,我們在無人的操場裡愈笑愈大聲,在那笑聲裡,把某樣平時見不得人的東西從身體深處刨挖出來,和對方交換,再狠狠塞回去。此刻我們都深深明白,為什麼會肩並肩坐在這裡。

電梯纜繩暗中運轉,我們從地下停車場來到一樓大廳。

老彭說車子是公司給的,讓他平時出差用,今年初才剛搬來這棟社區大廈,離母校與附設醫院都近,與兩個PGY分租一層家庭式,門口還有警衛能代收包裹。

離開大廈,我們穿過街巷,走進騎樓。外頭下班時刻的莊敬路,車流永遠停滯不前,然而五年過去,大學商圈店面的更迭速度比我想像中還快。

老彭走在我前頭,自顧自地講,像位社區導覽員,細數我不在這裡的日子,哪幾家店倒了,哪幾家是新開的,只有少數,比方說位在母校附近的小快餐店「有志壹同」,從學生時代開始,價格猶如老闆娘那張嚴肅冷面,永遠波瀾不驚。五樣主餐,有肉有魚有蛋,加飯免費,每週換菜單,竟撐到現在。最令人難忘的,或許是店裡那四面亮橘色的牆,搭配鮮綠塑膠皮座椅,乍看違和的配色組合卻像某種心理暗示,讓人一走進去,飢餓感便源源不絕湧出來──但如今湧出的不只是飢餓了。

點完餐後,老彭從後背包裡拿出筆電。現在的他,在藥廠擔任臨床試驗專員,整日在各家醫院之間來回奔走,組織籌措各項新藥的人體試驗計畫。他面對螢幕敲打鍵盤,一雙眼袋泛著微微青色,帶著歉意說,再一下下就好。我點點頭,喝下紙杯裡的無糖麥茶。

座位鄰近窗邊,外頭細密的雨聲自門縫悄悄滲漏,填補因等待而沉默的空白。這樣等也好,讓我有時間琢磨,老彭在群組裡說的事。我沒告訴老彭,這是我之所以來台北的原因,只發了訊息告訴他,放榜了還是差一點點,心情不太好,想找人敘舊散心幾天。

只是當我看著餐桌前忙碌工作的他,不禁心想,這麼久沒聯絡,無論是此刻面對著面,或是群組讀到的訊息,一切竟有種不太真實的錯覺。

上菜了,老彭闔起筆電,吁了口氣說,先這樣吧。

隔壁桌的學生們正討論著Mix Ova,我們聽了不禁會心一笑,那是醫技系特有的實驗考試之一:每年暑假,劉佬會跟著母校的國際醫療服務隊前往非洲或東南亞各地,採集各種人體寄生蟲卵,將它們混合染色製作成玻片標本,在考試時,發給每位同學兩片。十分鐘計時開始,學生們各自坐擁一台顯微鏡,像考古學家,視線走進一片褐黃纖維渣滓構成的沙漠,尋找大小僅數十微米(µm)不等的蟲卵寶石,寫下鑑定結果,並向劉佬舉手搶答它們的拉丁文名字。

我想起劉佬曾說,鑑定寄生蟲卵,是母校醫技系出身醫檢師的必備技能。

寄生蟲學是大二必修,那時,我們依循學長姊傳統,成立班級讀書會,為每項必修專業科目製作共同筆記。得過一次書卷獎的老彭,自然被推舉為共筆長,至於成績僅次於他的我,則是共筆長底下的幹部之一,帶著幾位組員,負責整理那學期寄生蟲學的課堂筆記。

老彭對形態學辨識不在行,隨著Mix Ova考期將至,天天纏著我問,譬如該如何區分縮小包膜絛蟲(Hymenolepis diminuta)與短小包膜絛蟲(Hymenolepis nana)的蟲卵?或是布氏薑片蟲(Fasciolopsis buski)、牛羊肝吸蟲(Fasciola hepatica)與棘口吸蟲(Echinostoma spp.)它們的卵內顆粒特徵究竟有什麼差別?

「走啦──」老彭站在寢室門口,「一起啦,拜託。」

「玻片盒給你,今天你自己去。」

我頭也不看他,心底盤算今夜要讀的期末考進度,以及筆電中待審核的寄生蟲學共筆內容。

老彭見我沒反應,便開始奉承,「蟲王──求你啦──」

我關掉檯燈,從幾疊的原文書附近翻出劉佬給我們每組一盒的蟲卵玻片標本,我總是禁不起老彭的要求,也或許,沒有什麼事是他求不來的,我們總是在一起。

午夜時分,我們離開宿舍,在暗幢幢的實驗大樓裡,老彭抬抬下巴,示意我撬開氣窗,偷闖進寄生蟲學實驗室。只見老彭走到黑板前,直指牆邊鐵櫃裡那一排狹長玻璃罐中的各類蟲體標本,模仿劉佬語氣,煞有其事地拿起麥克風說,蛔蟲是油麵,絲蟲是麵線,絛蟲是寬扁麵,今晚吃我下面還後面。

說完我們不禁摀嘴憋笑,深怕被夜裡巡邏的警衛發現。

好啦正經一點,我清清喉嚨,在漆黑的實驗室裡,倚靠來自顯微鏡底座的微弱黃光,告訴老彭,面對那些蟲卵,你必須有點想像力。

那是我少數有自信的時刻,在老彭面前,向他描述縮小包膜絛蟲的卵殼偏厚,兩端稍尖,染色後就像一顆黃檸檬。短小包膜絛蟲不易被染色,渾圓的形狀就像一片荷包蛋。棘口吸蟲的卵黃細胞顆粒粗大,整顆卵擁有礫石般的裂紋。而牛羊肝吸蟲與薑片蟲卵乍看相似,但仔細觀察它們的卵黃細胞,你可以分辨前者質地像細沙,後者則因卵殼能折射光線,使顆粒變得如玻璃碎屑般晶透。

夜間考前特訓結束,我們回到宿舍。我打開筆電,直盯待審核的共同筆記檔案裡一張寄生蟲生活史統整表格,上頭寫著第一宿主,第二宿主,最終宿主,意外宿主。當我要問老彭共筆編輯的事,他卻關掉寢室中央的大燈,爬上床,棉被逕自拉上,糊糊回了一聲,睡囉,明天再說。

沒想到那之後的Mix Ova期末考,老彭找到十七種寄生蟲卵,遠遠超過我的滿分十一顆,創下醫技系歷來的最高紀錄。

當我坐在台下,看著他沾沾自喜在台上接受劉佬準備的紅包獎金,周圍欽羨與歡呼聲不斷:「蟲王──蟲王──」我一方面替他感到開心,可另一方面想到他平時不斷求我,依賴我,對我發號施令,想到每一次他只顧著他自己的問題,儘管上床睡覺,想到他考試時坐我旁邊,與平常判若兩人,盯著顯微鏡,從容舉手不斷搶答,心裡頓時產生某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老彭咬下一口麵衣炸得金黃的多利魚片,陣陣酥脆的咀嚼聲響把我拉回現實。炸多利魚套餐是他的最愛,他邊嚼邊嚷著好香,接著眼巴巴盯著我的盤子。無須多說,我自動把盤中最後兩片洋蔥燒肉撥給他,他馬上露出促狹的彎眼,分了一小塊炸多利魚給我,說交換交換。

我問老彭,所以訊息上他說自己得寄生蟲病是怎麼回事,老彭喔了一聲,說那好一陣子了,接著像是想起什麼,拿出手機,遞給我,上頭是數張人類大腦的MRI圖,在額葉區,有四個直徑一到兩公分的不明黑點,那排列方式乍看就像骰子四點的圖案。

「是什麼蟲?」

「還是不知道。」

「那你現在,」我朝自己的腦袋比劃,斟酌用字,「真的──」

「我現在真的是『腦洞大開』的人囉。」

老彭說,不知道是藥物還是蟲入侵特定腦區的關係,他似乎喪失感知興奮或愉悅的情緒。他這樣若無其事拿自己開玩笑,我卻不知道該不該附和拉起嘴角,只好趕緊叉起盤子裡那一小塊多利魚,放入口中咀嚼,彷彿此刻我才是真正因為寄生蟲病而情緒中樞失調的人。

我想起這次北上見老彭之前,某個午夜,我一個人在台中老家後火車站附近的補習街遊蕩──我總是在那裡遊蕩──那時,學士後醫學系的錄取榜單公布了,上頭沒有我的名字,這是大學畢業以來的第四次。

真的只差一點點。好像每次我都對自己這麼說。

從復興路四段放眼望去,外語補習,公職輔考,研究所甄試兼備審資料製作,頂大醫科保證班,國考衝刺班,各式各樣的宣傳標語招牌,散發著異常濃豔的光,在這條賽道上,像耳鳴下的加油喝采聲,環繞每位力竭的跑者。

補習班外的玻璃牆面,我看不見自己的倒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足以吞噬人的大面紅紙,以黑色馬克筆寫著大大的「狂賀」兩字,接著在底下羅列一個個夢幻科系與優秀的名字。

我坐在騎樓下的長椅,拿出手機。社群帳號的大頭貼照是大四時準備醫檢師國考時就換的,上頭黑底白字寫著「閉關中」。

訊息匣裡一片紅,未讀訊息滿載,我翻開裡頭的實驗課小組群組──裡頭除了我與老彭,還有小吳與詹──我才逐漸明白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以來,老彭經歷了什麼事。

事情從某天公司例行會議開始,當時老彭在台前簡報,整個人突然像斷電般,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一個小時後,他在急診室醒過來,全身肌肉僵硬痠痛,醫師拿出腦部影像,指著那四個黑點說,這些可能是寄生蟲,才讓你癲癇發作。

他住進醫院,粗針穿刺腰椎,抽出淡黃剔透的腦脊髓液,連同糞便送去檢驗科化驗,卻找不出結果。醫師讓他服下驅蟲藥,殺死寄生蟲,一週後出院,定期回診追蹤。後來的檢驗報告指出,原先懷疑的豬肉絛蟲(Taenia solium)抗體是陰性,卻驗出犬蛔蟲(Toxocara canis)的基因片段。灰階影像中,大腦的洞未有癒合跡象。

出院後,即使視力出現閃爍疊影,老彭依舊天天到藥廠上班,卻未曾習慣癲癇成為他的日常,經常忘記在每頓早餐過後服下一粒抗癲癇藥,於是發作輕微一點,他會在餐廳點菜時像是突然藍屏的電腦,言語失調,面部肌肉歪斜幾秒;嚴重一點便是自動關機,在人行道上砰一聲倒下,失去意識,待睜眼甦醒,才發現自己又躺回急診病床。

感染科與神經外科醫師們在晨會上對這個案例搔搔腦袋,決定召回老彭,把他送上手術台,麻醉,下刀開顱。白晃晃的手術燈下,一群身著手術衣的人們圍繞著那口切開來的粉色病灶位置,面面相覷──四個腦洞內空空如也,蟲屍早已不翼而飛。

我讀著老彭寫下的訊息,那些文字就像絛蟲落下破裂的受孕體節,讓一粒無形的蟲卵注進我體內,依順血行,逐漸發育。幼蟲鑽進大腦邊緣系統組織,讓免疫細胞包埋成囊,蜷曲其中。我望著群組裡大夥兒一路回應著老彭的病況更新,心想這段日子自己究竟在哪裡。

於是在我的大腦中,似乎也存在著這麼一尾無形囊蚴,只要沉睡的牠稍稍翻身一動,邊緣系統亮起紅燈,引發出的愧疚感便有如地震波幅傳遍上下全身。

雨停了,我喝完最後一口無糖麥茶,老彭從錢包裡掏出鈔票,說要請客。

我看著他去櫃檯結帳,有些驚訝。在以前,他不喜歡與店員交涉,都是我幫他點餐、問問題、結帳,旁人見了常笑說我是他的褓姆、祕書或經紀人,如今難得換我站在店外,踏著信步繞圈,送走今日最後一絲暮光。

街燈正好亮起,老彭說我這麼久沒回來,要不要回醫大逛逛?我說好,正要往母校的方向前進,卻見他往反方向走。老彭走了幾步,見我愣在原地,他笑著指不遠處的美廉社說,買酒。

我們走進美廉社,穿過狹窄的零食區通道,來到深處的大型冷藏展示櫃前,鋁箔包、利樂包、寶特瓶、金屬易開罐在裡頭整齊如碑羅列。我們站在啤酒區,老彭彎腰隔著玻璃拉門仔細研究,我問老彭,癲癇發作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怎麼說,就好像……」

此時,他來回搜索的視線凍結住,冷藏展示櫃裡的白光穿透玻璃,使他的臉變得異常蒼白,他下唇輕微顫抖,貌似要開口言說,嘴型卻在開闔之間徘徊。我站在他身旁觀察,身體不由自主跟著緊繃,彷彿也被困在這短短一秒內,動作不斷重複播放。

(全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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