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優勢就是社會原廠設定」─那些職場中被純粹培養的大叔群體

剛當上政治記者時某位男記者對我說：「若想從眾多記者中脫穎而出，獲得政治人物的信任，我大概會先排擠女記者，因為最容易啊！」─佐藤千矢子

性別歧視、性騷擾、玻璃天花板，在男性優位主義的日本社會裡，是否仍沒有女性的立足之地？

日本全國大報首位女性政治部長佐藤千矢子，寫下作為一名女性政治記者所經驗、感受到的那堵「大叔之牆」。作者以最真誠的筆觸，真實呈現日本社會男性至上、性別歧視的具體情況，不僅在日本國內引發熱烈討論，也期待能為所有關心性別平權的台灣讀者，帶來更多的思考和啟發。（編按）

文／佐藤千矢子

能捨棄女性特質全力投入工作嗎？

一九八九年，能量飲料「Regain」的廣告詞「能二十四小時戰鬥嗎」大為流行，這種工作觀念，要是在現在，一定會被批判，但那時所有人都覺得是理所當然。女性若不積極參戰，連自己想做的工作也做不了，像我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會被政治部趕出去。

不過，若是捨棄女性特質，也等於給了自己一個困難的課題，也幾乎失去個人生活。以服裝來說，一開始去長野支局上班時會穿的洋裝和裙子，我後來就不穿了，進了政治部後，我一直都穿褲裝。

政治部的職場環境，是清早深夜都得廝殺，白天我常在記者俱樂部補眠，這就是我的日常。有一次，民間電視台穿著裙子的政治部女記者，在首相官邸俱樂部的沙發上睡著了，男記者們興味盎然地看著她笑。

看到那樣的情景，我再度體認到「啊啊，果然不能穿裙子」。面試穿的套裝還算容易找到，然而即使是現在，褲裝在女裝賣場還是比較少，當時更不能跟今天相提並論，我光是買衣服就花了一番工夫。男性應該沒有這種困擾吧。

光就服裝這件事，男性穿西裝在外面工作，這就是日本社會的原廠設定。

然而，相較於我，有一位他社政治部女記者就非常時尚，總是不忘做指甲，每天上班都會換不同的包包。她早上要花兩個小時以上準備，為了趕上一早的奔走工作，每天凌晨三點半左右就要起床。我的情況是，如果實在太睏，我就不洗澡了，在政治部第一年，最長有五天左右沒洗澡。周圍的人肯定覺得很困擾吧。

當時，岸井成格在每日新聞政治部編輯台，後來擔任TBS電視台的報導節目《News 23》的播報員，因為他年輕時也不太洗澡，所以政治部內部給我取了「女岸井」的綽號。絕對不是因為我跟岸井一樣優秀，只是單純在說我是不洗澡就上工的記者。我的綽號，和景仰的前輩的名字有關，乍看之下似乎還蠻光榮的，但其中卻隱含著「終於出現了能跟男人一樣拚命工作的女性政治記者了」的意思吧。

被這樣的觀念認可，實在不值得喜悅，我心裡也不舒服。然而，把自己的工作方式，調整成和男性社會的步調一致，是我當時唯一的選擇。

被純粹培養的大叔

報社、政壇或官場，大叔都非常多。數量上，男性佔絕對多數，對於性別角色分工的刻板印象，諸如妻子要守護家庭啦、男主外女主內啦，這些觀念，更是深植於大叔們的心中，如今，很多人還是有這樣的想法。我想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經濟能力，大叔們擁有能支持這種思考方式的經濟能力。

尤其是在一九九○年代，當我還是名年輕的政治記者時，政治人物的妻子當然不必說，前輩記者和官僚們的妻子，多數是家庭主婦，男性把家庭都交給妻子，自己則完全投入工作。相較於報社其他部門，政治部確實更為特殊，因為主要取材現場是在永田町和霞之關。這裡是政治人物、政要祕書與官僚們的工作場域，空間狹小，但需要處理的資訊卻極為龐大，畢竟是決定國家重要政策的地方。

就人數而言，參、眾兩院的議員，大約七百一十人，議員祕書、國會事務局職員、政黨職員等永田町關係人士，就有七千人左右。政治部記者從早到晚幾乎都在採訪他們，當然，在企劃採訪和調查報導時，政治部記者也會跑去不一樣的採訪現場，不過日常採訪還是在永田町和霞之關。因為訪談對象是在經濟上比較寬裕的人，這些人也就很難對「男性優勢就是社會原廠設定」的大叔社會產生疑問，那是培養著純粹大叔的土壤。政治部之所以成為典型的大叔社會，也是這個緣故。

大叔這種生物，就算被周遭的女性抱怨了，他們也只會草率敷衍，不會真正傾聽。我想，好不容易進到了大叔社會的政治部，我也許該努力一下，試著讓他們能學會傾聽女性的聲音。想要跨越大叔這堵高牆，進而適應男性優勢的社會，於是只好追求和大叔相同的工作方式......與其說並非所有的女性都該這麼做，不如說這想法其實很荒謬，無論當時或現在都一樣荒謬。

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應該找出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式，不該用不適合的方式來逼迫自己。但當時的我認為，女性之中，至少要有一個人站出來，表現出與男性相同的工作強度，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那堵高牆永遠無法跨越。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我當初為何要如此逞強，覺得年輕時的自己真可憐，然而那個時候的大叔高牆，就是厚實到讓我只能那樣做。

●本文摘自EZ叢書館／日月文化出版之《大叔之牆：掙脫男性優位主義的枷鎖，日本首位全國性大報女性政治部長的奮鬥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