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家張元植墜崖離世 從畏懼到迷戀「登峰」為何讓人著迷?

台灣年輕登山家張元植於法國當地時間27日上午7時左右發生墜落事故離世。圖/取自張元植臉書;聯合報系資料庫
台灣年輕登山家張元植於法國當地時間27日上午7時左右發生墜落事故離世。圖/取自張元植臉書;聯合報系資料庫

台灣知名家張元植今天傳出在法國攀爬白朗峰時發生失足意外,不幸離世的消息,引發國內登山界的哀悼,他幾年前在報導者分享的文章中寫到:「某程度上,登上山巔之途,就是在死亡的陰影之下,動用自身全部的感官與技藝,設法避開那些遭致危機的陷阱。這樣的經驗本身,就是一種回報,高處的風景與抵達最高點的滿足,則是額外的嘉獎。

換言之,如果登山成為一個完全可控、百分之百安全的運動,似乎,就少掉了那麼一些,讓人為之癡迷的魅力。你如果再也不必在莽莽荒野中,全神貫注而敏銳的體察外界,登山過程中得到的內容,就少了許多。

對我而言,正因為登山與死亡緊緊相扣,它也因此與其他運動有決定性的差異。在之中,我們能更切身的體會與咀嚼,何謂生命。」(編按)

●本文摘選自大家出版之《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 立即前往琅琅書店購買電子書,馬上開始閱讀!

書名:《心向群山:人類如何從畏懼高山,走到迷戀登山》
作者: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19年1月30日

文/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

風景

這項變革如此的極端,以至於如今仔細想來,腦海中不免會再浮現有關於風景的一項事實,即我們對於風景的種種反應,主要是文化的成果。那也就是說,當我們看著一個景象,我們看到的並不是景象本身,而主要是我們認為自己看到了什麼。我們加諸於風景之上的一些特性,並不是風景本質上所擁有的(比如說野蠻,或者荒涼),而我們會根據這些特性去評價風景。

我們「閱讀」風景,或者換個說法,我們借助自己的經驗、記憶,以及我們所共有的文化記憶,來理解風景的形式

雖然人類去到蠻荒之地,傳統上可說是為了逃避文化或者常規,但其實他們依舊透過相關的篩檢機制來感知蠻荒,就像他們感知所有事物的方式。布萊克(William Blake)就指出了這個真理。他寫道:「讓某些人喜極而泣的那棵樹,在另一些人的眼裡,只是無端擋在路上的綠色物體。」從歷史上來看,山岳也是如此。山岳數百年來都被視為無用的障礙,正如約翰生博士所輕篾戲稱的,是「頗為可觀的隆起」,如今卻被列為自然世界最極盡精巧的型態,令人愛到成痴,為之一死也在所不惜。

(圖/Unsplash)

我們如今所稱的「山」,實際上是自然的型態加上人類的想像所合力構成──是一座心目中的山。而且人對山的所作所為與岩石和冰那樣實際的物體沒有多大的關係,甚至根本沒有關係。山只是地質的偶發事件。山不存心殺人,也不存心討好人。山所具有的任何情感屬性都是人類的想像力所賦予。山就像沙漠、極地凍原、深海、叢林和所有被我們浪漫化的荒野風光一樣,只是單純在那裡,而且還會繼續在那裡。山的物質結構會在地質與天氣的干預下日復一日逐漸重組,但還是會超越人類對山的感知,繼續存在。但山同時也是人類感知的產物,歷經數世紀,被人類想像成現今的存在。

這本書試著要將解開那些想像高山的方式是如何隨著時間而出現轉折。

區分想像出來的事物與真實存在之間的差別,是所有人類活動的一項特點,但是在高山身上,這種區分表現得極為鮮明。石頭、岩石和冰,很明顯在我們伸出雙手觸摸時顯得桀驁不屈,但毫不抵抗人類心靈之眼的觀看,而地球上的群山往往比人類心中的群山更加頑抗不從,也更加致命地真實。

正如荷索在安納普娜峰以及我在拉金霍恩峰的發現,人所凝視的、嘗試解讀的、夢想的和渴望的山,並非實際攀爬的山。實際攀爬的山是堅硬、陡峭、鋒利的岩石,是冰寒徹骨的雪,是極端的寒冷,是激烈到使你胃痙攣甚至失禁的頭暈目眩,是血壓急遽上升、噁心和凍傷,還有任誰見了都啞口無言的美。

登高

我有一回試著與外祖父聊他為什麼熱愛登高,為什麼窮其一生干冒生命危險去努力攀上那麼多峰頂。他並不真正明白我想問什麼,或甚至不認為那是個問題。對我外祖父來說,高度對他的吸引力超越言語所能解釋,或沒有言語能夠解釋。話雖如此,峰頂與視野何以有如此的吸引力去支配那麼多人的想像?也許就像丁尼生以微帶不理解的語調所描述的那樣──雖然山不時闖入他的詩中,但他並非生來嚮往高處的人,寧願在懷特島(Isle of Wight)度過他的假期──「高處有什麼樂趣可言……不就是又高又冷?」

我們或許可以這樣回答丁尼生的問題:簡單說,就是探索空間──往更高處去──是人類心靈固有的渴望。法國的空間與物質哲學家巴徹拉德(Gaston Bachelard)認為,對高度的渴望,是人類共同的本能。他寫道:「一個人類在他年輕時,在他起飛時,在他多產時,都想要從地球表面向上升起。跳躍是喜悅的一種基本形式。」確實,高度就等於優秀,這樣的思維深植於我們的語言當中,因此也深植於我們的思考方式之中。

圖/Unsplash

在近代,山頂已經成為成果與獎賞的世俗象徵。

「登峰造極」就是到達最高成就。置身於「世界之顛」就是感覺好到無比絕倫。無庸置疑,到達山頂的成就感在歷史上一直是渴望登上高位的關鍵要素。這並不令人驚訝,有什麼比攀登一座高山更能直白地比喻成功?峰頂提供了可見的目標,山坡引領人一路向上挑戰。當我們走上山或爬上山,我們越過的不只是實際地形上的山坡,也同時越過奮鬥與成就的形上領域。到達峰頂讓人鮮明感受到戰勝了逆境,征服了什麼,雖說這個什麼是全然無用的。

這是人類想像賦予峰頂的意義,也就是說,那不過是一堆岩石或者雪,卻由於地質學上的意外而登上比其他景物都還要高的地位;空間中的一組座標;幾何學上的虛構事物;毫無意義的一個點——正是這些大大助長了攀登產業。

登高有一個即使是最虔誠的平地迷也無法否認的效果:你可以看得更遠。從蘇格蘭西海岸的山頂,你可以極目遠望大西洋,看見地球的曲度,可以觀察海平面幽暗的邊緣在兩端彎曲。從高加索厄爾布魯士山的最高點,你可以向西遠眺黑海,向東直望裏海。從瑞士阿爾卑斯山的峰頂,你開始以罕見的激昂談論這個世界:義大利就在我左邊,瑞士在我右邊,法國就在正前方。你的地形測量單位突然變成了國家,而不是縣郡。

確實,在晴朗的白天,唯一能夠限制你遠望的,是你視力的極限。否則你就是全景的、衛星的,可以看到一切的「我」,對麥克魯漢稱之為「浩瀚、吞噬距離的視覺空間」感到既驚且懼。而那是永難忘懷的感受。

巨大的高度帶來更巨大的景致,這是峰頂的視野賦予你的力量。但是從某方面來說,這樣的視野也會摧毀你。

你的自我感由於眼界擴展而變得更強大,但也同時遭受到攻擊:在山頂上,時間與空間的無邊無際使你顯得無足輕重。旅行探險家威爾森(Andrew Wilson) 一八七五年在喜馬拉雅山上就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夜晚,置身於這些巨大的山岳之間,四周都是冰峰,而冰峰是天堂的主人,像星星一樣閃耀,難計其數。

你仰望偉大的天體在深不可測的空間深淵中熊熊燃燒,你會以難以忍受又近於痛苦的方式,理解到實存世界的浩瀚無垠。我是什麼?跟這綿延的高山相比,所有這些圖博人是什麼?跟任何一群偉大的恒星相比,高山和這整個太陽系又是什麼?

這是人類的高海拔悖論:高海拔會提升同時也會抹煞個人的心靈。那些爬上山頂的人,一半是愛著自己,一半是愛上自我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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