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聞人悅閱《異境》:在城市異境中通向歷史碎片
文/辜玢玢
聞人悅閱《異境》:在城市異境中通向歷史碎片
在我們的現當代文學作品譜系中並不乏史詩之作,但究其共性,更多的是依靠縱向時間的擴大延展來填充起史詩的文本容量,因而如果去書店瀏覽當代文學新作品一欄,稍加留心便能發現厚重之作的數量越來越多了,洋洋灑灑四五十萬言的作品不在少數。在此創作生態之下閱讀聞人悅閱的作品無疑會收穫驚喜之感,很大原因在於聞人悅閱出色地開拓了史詩新的書寫方式,即橫向地理空間的擴展。在其新作《琥珀異境。39城》中,聞人悅閱依然保留了傳統史詩的敘事方式,敘述了1910年代至1970年代,從清末到新時代的歷史風雲。當然,聞人悅閱的野心並不在於順著時間向度重寫近代史,相反,其用心之處在於為這段近代史尋找契合的敘事空間載體,即城市異境,完成了以空間置換時間的漂亮轉化。三十九座城市異境,或中心或邊緣,或亞洲或歐洲,聞人悅閱並不先驗地預設以某個城市或者某種政治立場作為敘事的中心,而是以漫步者的自由姿態遊走其間,撿拾著歷史的遺跡。如此城市漫遊的中立寫作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聞人悅閱難以對大歷史進行全景描摹,所撿拾到的注定只能是城市的剪影和歷史的碎片,然而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這些零零碎碎的歷史碎片在悄無聲息之間也巧妙地拼湊出了歷史某一縫隙的縮影。
之所以稱之為“縫隙”,很大原因在於聞人悅閱在《琥珀異境。39城》中所敘述的對像不乏“二戰”這樣的歷史大事件,但歷史大事件只是作為遠景,並且有意規避了大歷史所濃墨重彩的歷史現場,而是著眼於諸如羊皮筏子驚險渡河(《黃河渡口》)、給馮玉祥軍隊運送東西(《定遠營》)、遠赴異地傳教(《永登》)、隨軍做生意(《哈密》)此類的歷史“邊角料”,旨在於還原普通人在大歷史中的日常處境與遭遇。的確,“歷史的車輪子滾過,結果,誰也不能躲在歷史之外,世上原本沒有小歷史。”而諸此處境的還原很大程度上又藉助於物的牽引,例如在《恰克圖》、《莫斯科》、《喀什噶爾》、《巴塞羅那》等短篇中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老照片”這一信物,《柏林》中出現了“一塊殘破的磚”,《根西島》中出現了舊書等等。這些信物作為窺視城市秘密的實物載體,打開了通往城市的秘密通道。
當然,以個體小歷史管窺大歷史的敘事策略自然不是聞人悅閱的首創,早在九十年代的“新歷史小說”就已經有了十足的創作實踐,我們必須關注到聞人悅閱對“新歷史小說”的超越之處。其中很重要的一點,聞人悅閱以其豐富的地理視野進一步延申了“新歷史小說”的敘事邏輯,即以個體小歷史標記城市,以城市橫向的鋪展搭建起歷史地圖。或許此舉所摹寫的歷史地圖遠離了主流歷史中心,但邊緣與微小恰恰是文學的意義之所在,對於文學而言,飽含魅力的絕非孰強孰弱、孰輸孰贏的結論,更是人在大歷史中的經驗。 並且,這種體驗有可能是沒有波瀾的一個小插曲,例如《庫倫》中祖母偶遇家破人亡的漢商少女,無意間保留有一個可能價值連城的青花罐,但又何妨,這不過是受人之託,祖母用青花罐種了一盆草;亦有可能會逸出了道德範疇,就像《莫斯科》中莫名成為秘密警察其後又莫名結束監視任務的老人。會發現,聞人悅閱從未用道德的標尺去正義凌然地評判,她不過是靜觀百態,對人的肉身屬性噓唏而又悲憫。恰如其自序中所言,“故事中的人生可以被塑造,但是我們都可以選擇如何站在歷史中。”
那麼問題在於這些分屬各國各地的城市地理空間以何種姿態共存呢?聞人悅閱安插了一個敘事核心,即一位遊走於多國的中國女子。這位中國女子的足跡遍及三十九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普通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曾與其邂逅:或是遠遠旁觀於她女扮男裝的獨特存在,例如《歸化》中傑克祖父發現其女子身份薦其擔任翻譯;或是無意之中受恩惠於她,例如《海參崴》中祖父因被誤認為是日本間諜而被囚時,這位中國女子解救了他;亦或是在不相識之間幫助過她,例如《小樽》中老人善意地將藏有宣傳共產主義小冊子的箱子調包為裝清酒的箱子,替她解了圍。縱使“世事環環相扣”,但這位中國女子的相關信息仍然語焉不詳,她以被敘述者的身份出現於各個城市備忘錄之中,留給城市的只有一面側影。固然,聞人悅閱在自序中已然坦言該作品的寫作動機,“因為沈浸在《琥珀》的人生中,於是潛意識下在這個專欄的故事裡埋下了一些與《琥珀》有關的線索”“這裡的故事是寫長篇小說《琥珀》時的意外所得”。作為長篇小說《琥珀》的衍生作品,《異境:三十九城》固然缺乏長篇小說的統籌性與整體性,但恰恰是這一缺憾更為明確地彰顯著聞人悅閱在當代文學領域的獨特價值。或許在聞人悅閱看來,這位神秘的中國女子一定程度上亦是神秘歷史現場的象徵,以其身份故事的破碎性指向了歷史或曰真相的破碎性,在深諳歷史與現場之間鴻溝無可跨越的前提之下,迂迴地抵達歷史的邊緣。在這個意義上,聞人悅閱無疑是文學冒險者。
當然,聞人悅閱冒險但無意冒犯,撿拾歷史碎片並非僅僅為了解構歷史的宏大尊嚴。可以注意到,小說《琥珀異境。39城》中聞人悅閱至始至終地採用長者回憶,或自述或轉述的方式來敘述歷史。雖是傳統說書的敘事模式,歷史與當下兩個時空得以並置,在遙遙回望歷史的同時,另一隻眼睛則注視於寫作的當下。 “年輕”與“希望”是聞人悅閱在小說中高頻提及的關鍵詞,城市羅曼蒂克過去的背後實質上則是年輕人對信仰的熱血,“整個社會讓人絕望。但是留在我爺爺記憶裡的卻是那個時候心中產生過的那些希望,光芒四射,至今還照耀著他的人生”,《酒泉》中伊敏的一段評述便是集中的體現。而武墨一代年輕人“沿‘當年’那條路走一走”,或緊隨老一輩的步履,或重溫老一輩的記憶,與此同時也反向投射向自己,躬身自審“但這些滿腔的熱血最後是不是都冷卻了啊……”,這也是“尋找曾經站立的山巔”“寂靜後 我們還在原地/還在人間”的“重疊的風景”之所在。
●本文摘選自聯合文學出版之《琥珀異境。39城》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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