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與楊過:有種愛叫我望著你,你望著遠方
文∕六神磊磊·讀金庸團隊
金庸小說裡有個著名的故事:一個叫無崖子的男人,瘋狂愛上自己雕的一座玉像,恨不得直接把它娶做媳婦。
據說這是西方性心理學中的「雕像戀」,源自希臘神話中雕刻家畢馬龍(Pygmalion)的故事,這位雕刻家是古希臘賽普勒斯的國王,某天雕好一個女像之後,竟愛上了它,不能自拔。
郭襄,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另一個無崖子;而楊過,就是郭襄愛上的玉像。
至於打造這座玉像的,則是郭襄自己。在風陵渡口,第一次聽人鼓吹楊過的功績時,她舉起了意念的刻刀。幾個時辰之後,當楊過摘下人皮面具,對她露出真容時,她完成了這幅作品。
可想而知,玉像往往都比現實完美。它可以擁有九頭身的黃金比例,連古希臘數學家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都挑不出毛病。而且,雕像中尤其以斷臂的最為厲害。
而郭襄雕塑出的玉像楊過正是這般:英雄事蹟、男神相貌、厲害武功、傳奇經歷,還斷臂。
楊過本人遠遠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童年創傷和底層生活經歷,使他自尊心過強、敏感、多疑,雖然看似叛逆、不在乎世俗眼光,但他其實特別在意別人的評價。
少年的楊過並不是一個好伴侶,而是一個讓人略感窒息和壓抑的人,除了高顏值和一些小浪漫,似乎沒有多少可取之處。按道理說,郭襄不會喜歡這樣的人。你無法想像她廝守著一個敏感、多疑,明顯社經地位和她相差甚遠的人,處處得顧及他的自尊,而且她還做得甘願又快樂。
然而,郭襄眼裡的楊過是一尊雕像,而雕像是沒有成長經歷的。一個人,哪怕磨礪得再完善,相處久了也會發現他的成長痕跡,而雕像則不然。
雕像沒有少年創傷,沒有底層烙印,更沒有一點補過胎、上過漆、矯正過橫梁、更換過零件的痕跡,彷彿一生下來就這麼完美,連出廠的印記都沒有。你很容易就迷戀上它,因為它沒毛病。
這就是為什麼,郭襄對楊過的感情和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都不一樣。這些姑娘對楊過,多是對異性的單純愛慕;而郭襄對楊過,更多了一種崇拜,那是一種對宏偉雕像的崇拜。
和楊過失聯後,她立刻表現得像一名失去了偶像的信徒,踏遍萬水千山也要找到他。
後來,她將徒弟取名為風陵師太,她的劍法叫黑沼靈狐,都和楊過有關。這不僅僅是懷念,還是布道——我的神已經沉寂,我的雕像已經遺失,但我的愛和信仰不熄;作為先知和唯一的信徒,我還要繼續布道。
而且,讓郭襄痴迷的僅僅是雕像般的完美嗎?不完全如此。
楊過對於她,還有另一個極其類似雕像的特徵——不管你怎麼痴痴的望著它,它總是望著遠方:
海邊有一位斷了臂的相公,帶了一頭大怪鳥,呆呆的望著海潮,一連數天都是如此。
……
神鵰俠說道:「我的結髮妻子在大海彼岸,不能相見。」
這對郭襄來說,是更致命的誘惑。
她在16年少女經歷中,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濃烈、這麼狂熱的思念。
在郭襄的經歷中,兩口子再好,還能好過自己的父母嗎?不就是舉案齊眉嗎?不就是夫唱婦隨嗎?16年來,她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愛,叫做「大海彼岸,不能相見」。
直到楊過如雕像般轟然出現,他用遠眺大海的恆定姿態,向郭襄介紹了愛情的多樣性:原來,在憨厚族長郭靖的暖男式愛情之外,還有霸道總裁楊過的絕望、期盼、苦澀、痴狂。
她就像一個伊甸園裡的孩子,突然見到了火;吃甜點長大的孩子,忽然嚐到了辛辣。
她義無反顧投身進去,就像後來在斷腸崖上那樣,「雙足一蹬,跟著也躍入了深谷」。
從此,郭襄望著楊過,楊過望著遠方,這個姿勢再也沒有變過,一直到他們各自生命的最後。
一個人痴狂的思念結髮妻子,為什麼反而打動了少女之心,在《神鵰俠侶》全書裡,只有黃蓉隱約想到這個道理:
楊過這廝……越是跟襄兒說不忘舊情,襄兒越會覺得他是個深情可敬之人,對他更為傾心。
●本文摘自大是文化出版之《越過人生的刀鋒:金庸筆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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