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翊峰/缺席者之歌──《聊聊》附錄

書名:《聊聊》
作者:高翊峰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時間:2022年07月06日
書名:《聊聊》
作者:高翊峰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時間:2022年07月06日

文/高翊峰

〈缺席者之歌〉(節錄)

夏:你本來以為,在第一階段,已經接受了死亡這件事情?

我:你帶出了一個提問――接受死亡,需不需要時間?到底接受另外一個親人死亡,需要多少時間?這個接受,應該發生在死亡之前,還是死亡之後?

夏:但是也會有很多案例,是完全無法接受親人的死亡。

我:一定會有的。

夏:你覺得,接受死亡的時間,是不是要另外發生某一個事情,才讓人比較快接受死亡?

我:我的父親中風的那九年,身體漸漸衰弱。我以為已經慢慢接受他終究會面臨死亡。但是死亡突然發生,我才知道我其實沒有準備好。他初次中風那段時間,狀況比較差,我每個星期回去看他。後來他漸漸好轉,也在穩定的病後生活裡學習度日。我就改成兩週甚至是一個月回去探視一次……抱歉,後面想說的,我無法繼續說下去。不過,我現在會開始思考,如果我生病了,應該有哪一種「病後生活」的態度。

夏:你的態度是指,消極是一種態度,樂觀也是一種態度?

我:我會學習接受「病」這件事。有些人無法接受生病、衰壞退化,在突然面對生病之後,病後生活就會倉促慌亂。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如果我被告知罹患癌症,我會試著去思考安排要如何規劃剩下來的時間。這是重要的事,也是我需要去學習的。以前我不太會去想這種事情,直到我父親中風病倒。

夏:那你覺得,死亡是正,還是負?

(我停頓思考)

夏:以我的比喻,迷宮是一個生命,出口或是路口沒有正和負。生病是難免的,但是從你之前的談話來看,我感覺,你認為死亡是負的。

我:負?(再次停頓思考)

夏:生病了,你才會去思考死亡這件事情。你為什麼不思考把死亡變成正的?

我:我可能沒有辦法在這個時間點,把死亡視為是正的。我覺得你可能正在試著對我做大人的事。如果是,我要謝謝你。這樣描述,死亡,比較像是零。祂不是正也不是負。是空的、零的,沒有加也沒有減。死亡就是在那裡。

夏:我們改變不了。

我:到現在,應該還沒有人躲開死亡。就身體機能上來說,我們改變不了。死亡的必然性就在,那裡。也因為這樣,我們偶爾會去想到它。最近新寫的小說,使得我經常去思考面對死亡、界定死亡、辨識死亡、或是去溝通死亡。我把很多動詞,跟死亡是連結在一起,也是我窺探死亡的方式。我很想問,前陣子你去拍一部電影《野雀之詩》,戲裡飾演你阿祖的老婦人,在劇中去世,你是如何面對的?在真實的現實裡,長者去世,你又有什麼感受?

夏:每一個戲劇裡面都會需要有一個結局。如果在這個戲裡面有關於死亡,那就必須要有關於接受死亡的結局。我覺得在戲劇裡,那比較不像是一個實體的接受,那是存在內心的接受。在劇中的長者死的時候,戲中那個角色(小翰)需要去接受這個死……唉,我不太知道要怎麼說!

我:沒關係,我試著這樣提問。你父親的父親的死亡,你跟你父親一起經歷了。你是長孫,也同時面對了所有的喪禮過程。你對於父親的父親去世了,有什麼想法?

夏:在我有記憶以來,我父親的父親給我的形象一直都是中風的狀態。我會覺得,他的狀態已經慢慢變得比較不好,死亡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所以我就會接受。雖然接受了,心理上還是有一些過不去。

我:過不去?比如說……

夏:比如說我們之間的互動!他中風了,不太會表達,還是可以懂他大概的意思。即使他當時的狀態不是很好,但我還是把他當一個正常人對待。然後,這個死亡,我就會比較快去接受。

我:你的這個「然後」,前後連不起來。

夏:我覺得不會。

我:好。那在記憶中,你和你父親的父親在一起做最多的是什麼事?夏:我記憶最多的是一起去吃豆花。我父親的父親,牙齒沒有很多,只能吃很軟食物,像是豆花、香蕉。每次回去看他,我都會站在他乘坐的輪椅後面。那不是可以站人的地方,但我就會站在那裡。我的父親就會推著輪椅,三個人一起去吃豆花。這就是我對我父親的父親印象最深刻,也是我最過不去的。

我:這就是重複所累積下來的記憶。這也是最美好的。我覺得,可以跟死亡對抗的,大概就是記憶。

夏:是不是只有創造更多的記憶,死亡了,才不會有遺憾?

我:你說的這句話,現在的我,非常非常認同。創造出更多的記憶,在死亡來臨前,才不會發現更多的遺憾。我現在不斷陪伴我的兒子,也就是創造記憶的過程。我們無法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但會盡力去做可以一起做的一件事。這件事,重複一次兩次三次,重複一年兩年三年,最後就有機會變成非常牢固的記憶。說不定,這個記憶就會穿過死亡,穿過時間。

比如,我的兒子每一次去參加足球比賽,我都努力在現場。截至目前為止,如果比了一百場,我應該參加了九十場。一起在足球場,面對足球,這件事情的「發生」,就是我跟我的兒子的共同記憶。我推想,這樣的記憶是可以共存的。我推想,我跟我的兒子,一起推著我的父親,去吃豆花,一次兩次三次,一年兩年三年,可能也變成我父親去世之前,深植在記憶裡的畫面。我無法真的理解,一個人去世之後,究竟會接著發生什麼,面對什麼。就像在《野雀之詩》裡的阿祖,從山洞裡走出來,對劇中的小翰說,這以前是一個礦坑,礦坑發生過很多事情,很多人進去礦坑以後,就沒有出來了。這也是我們對於死後世界的一種揣測,或者是一種遙想。我們揣測死後會有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不容易解釋,也很難真實觸及。有人試著用科學的方式想要去研究死後,只不過,那裡,不是科學的領域。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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