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尹睿／爸爸，換我了

「爸爸，換我了！」家中三個孩子總是輪流這樣喊。他們愛和我玩「踩腳走路」的遊戲，小手緊緊牽著我，雙腳踩在我的腳背上，我帶著他們一步步走過客廳、房間、廚房，甚至廁所。他們總笑得合不攏嘴，而我氣喘吁吁，卻怎麼也捨不得拒絕。

小時候我也喊過這句話。踩腳走路是父親帶給我和姊姊難忘的童年時光。若是姊姊先搶到了位置，我會在旁喊著：「換我了！」那是童年裡最純粹的快樂。

後來長大了，從何時起也不再說了，進入青春期，上大學、當兵，和父親互動的時間愈來愈少。直到在外島服役時，一通清晨的電話，母親哽咽告訴我，父親腦中風在加護病房。趕回後，他雖撿回一命，但語言和記憶再也回不去過往。

父親曾是眾人倚靠的對象，是位受敬重的領導者，四十年來全力以赴工作，當下卻只能躺在病床上無法行動。我握著他的腳，幫助他復健，讓他練習抬腿與往下踩，就像他當年牽著我踩腳走路的動作。

十多年過去，隨著老化，父親的認知更大不如前。有時候，他指著我問母親家中怎麼有陌  生人，然後對我抱歉地笑。偶爾，他還能主動喊出我的名字，並對我微微一笑。我暗自感謝上蒼，病痛未能帶走所有的他。

如今，我成了三個孩子的父親，當孩子踩在我的腳上大喊：「換我了！」我終於明白，這個遊戲一點也不輕鬆，要維持平衡、承擔他們的重量同時往前行，需要耗用全身力氣，而他們手心的溫度和笑聲，使我再疲累也捨不得放手。

那天下午，孩子們輪流踩在我的腳上，父親微笑望著我們，我也望著他，當年的那份愛和重量，已然在家中的每個角落，一步一步地傳承下去。就在那一刻，兒時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都這樣說著：「爸爸，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