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淳／愛著不婚生育的我與孩子的傳統老爸

2022年3月，當時爸爸已經是癌症末期，在去世前半個月的某個凌晨，他把我叫進房間交代後事，除了試著用迂迴的話暗示我主動多讓渡一點遺產給弟弟，還說了一句到現在依然讓我心痛的話，他說：「你『也』算是周家的人。」

什麼叫做「也」？難道我不姓周嗎？我在心裡一邊無聲吶喊，一邊覺得傷心又淒涼──終究爸爸還是被所謂的傳統所框架，但明明十幾年來，他是如此疼愛我的孩子。

2009年某天，沒有結婚的我對爸媽公布已經懷孕三個月，爸爸當場拒絕溝通，只拋下一句：「我的建議是拿掉。」就離開現場，但到了隔天，媽媽拿著一萬元走進我的房間，說：「爸爸要你吃好一點。」

爸媽就這樣接受了我不婚生子的事實。懷孕中一度出現紛擾，對方的父母提出一些無理╱無禮的要求，媽媽用不卑不亢的回應保護我，爸爸則是從頭到尾都用「不需要談、沒什麼好談」的態度應對。我跟媽媽在那段時間裡，好好談過她對這段感情的看法，至於爸爸，甚至一直到他去世之前，因為照顧的關係我多了很多陪他聊天的時間，卻還是沒有勇氣問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感情經歷，以及不婚這件事。

事實上，我以為是不需要問的。身為一個傳統大男人，他很不會表達感情，卻有許多微小的行為可以看出他對我和孩子的支持。例如孩子出生後，爸爸愛她愛到媽媽必須提醒：「不要偏心到這麼明顯。」當時爸爸還沒退休，他在玄關的鞋櫃上放了一個存錢筒，每天傍晚下班回家，就會往裡面投一個五十元硬幣，笑呵呵地說：「這是給凱凱的。」

我們笑稱這個存錢筒存的是「阿公跟凱凱的愛情基金」，所有孫輩中，只有我的孩子有這個特殊待遇。這項活動一直進行到媽媽病重，爸爸再也無心顧及其他才停止。媽媽去世後，爸爸又跟我們多相處了十年時間，他還是一個疼愛孫兒的阿公，但很多時候也看得出來他會為了心疼女兒而出手管教，例如恐嚇孩子：「雖然媽媽不打小孩，但是阿公會！」（當然從來沒打過），或者從孩子很小還懵懵懂懂時就告訴她：「媽媽很辛苦，要孝順媽媽。」但又會在跟我教養意見不一致時偷偷告訴小孩：「不要聽媽媽的。」

現在回想，唯一看得出端倪的，恐怕只有他對朋友介紹孩子時總說：「這是我的外孫。」我嗆他很多次：「小孩姓周耶，『外』在哪裡？」他從不回應。

明明這麼愛我的孩子也愛著我，明明在行動上完全支持我的決定，「傳統觀念」在這件事上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是徒增根本不必存在的煩惱而已。

世界在改變，我這種看似離經叛道的選擇，現在也愈來愈可見，隨著家庭樣貌、婚育選擇日益多元，希望長輩在愛著自己孩子的同時，也能放下某些不合理的傳統觀念，那不會讓我們過得更好，相反地，只會增加無謂的隔閡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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