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羽／父親的床邊故事

床邊故事的說書人通常由母親擔任，不過在我們家，這個角色向來是父親負責。

未諳世事的年歲，便常聽父親講述「胡蘿蔔蛋糕」的故事，大意是有隻小兔子要去外婆家，卻半途迷路，搞丟給外婆的胡蘿蔔。幸好遇見好心鄰居幫忙，順利抵達，還在外婆家做了好吃胡蘿蔔蛋糕。其實到了現在，故事細節已全無印象，唯一記得的是父親講故事時的生動表情、誇張語調和浮誇動作，像條隱形的線，無形間引領我回味童年。

父親向來愛搞怪。長大後每每我睡不著，父親便會一次又一次講「胡蘿蔔蛋糕」給我聽，只是主角從小兔子變成了三隻小豬，又或者把迷路改成遇到大野狼，時不時又加上一點桃園三結義的情節、「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國中某晚，因隔日段考煩躁到難以入眠，父親又開始他的胡說八道：「某天，豬大哥跟豬二哥拿著胡蘿蔔要去找奶奶，結果卻被大野狼煮來吃了，這叫什麼啊？」我惱他輕浮又事不關己的態度，書都快讀不完了還說什麼廢話？恰好白天學校上到白居易的〈琵琶行〉，便不耐煩地回了句：「大珠小珠落玉盤啦！」

父親一頓，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起先我不懂他在笑些什麼，細想也覺滑稽。父女倆的笑聲充滿整個房間，融化了我煩悶焦躁的情緒，雖然我總笑他不按牌理出牌的放縱，卻也不知不覺在這樣熟悉的語氣下漸漸沉入夢鄉，隔日竟考了出乎意料的好分數。

「看吧！就說我厲害。」過了十幾年，這件事仍不時被父親提起，反覆吹噓自己的功績。當年的一語一笑，至今仍藏在我的記憶暗室裡閃閃發光。離家後每每泛起鄉愁，總情不自禁地想起這段往事，可惜流光已不再回頭，我亦回不去小女孩窩在父親懷裡撒嬌的愛憐歲月。歲暮冬寒，燈火可親，沒來由地，我惆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