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素華/逃學的鯨
水對光線的吸收,造成鯨類視力消退,加深牠們對聲音的依賴,藉由高頻快速的「滴答」和嘯叫聲,決定聲波的音調和方向,以便回聲定位,精準探測面對的物體大小與屬性、水的深度,以及大型障礙物。
聲音對鯨而言,是導航系統。聲音,也是我辨認位置的憑據。聽見蟲鳴鳥叫、流水淙淙,我就問:「這是郊外了嗎?」聽到叫賣聲、抽油煙機轟轟隆隆,我便知道是來到傳統市場了。
聽到尖銳的煞車聲在背後戛然而止,連續幾句三字經落在我耳裡,「不看路啊,找死!」沒有斷訊,照單全收。我回頭「看」,也不知道跟我有沒有關係。那個咒罵的人,頭縮回車窗,罵不下去了!「人家還真是想看也看不見啊。」
我的導盲杖在島上反而是障礙,導盲磚常在亂七八糟的機車、腳踏車、堆放的攤販車和大型路霸裡迷航,這些無法替自己發出聲音的東西,我的耳朵自然無用武之地。當耳朵不管用了,便讓我失去了移動的自由和安全感。
島上的朋友總是以一種憂慮的語調禁止我獨自出門:「在我們這裡,行人專用道的意思是機車停車格,騎樓其實是路邊攤。我們都要在夾縫中求行了,你呀,更寸步難行!」
我想了想,或許可以在身上裝個衛星傳播的小耳朵,還得加裝警鈴,提醒靠近我的人車動物:「靠近我絕不是好點子!」
也許前世是逃學的鯨,從海洋逃到陸地,今生我就像一隻在陸上「叩叩叩」地製造聲波的鯨魚。我帶著導盲杖走過好幾個國家,自助徒步旅行、搭乘大眾運輸,在城市和城市間交換,依賴熱心人士和交通單位為殘障人士設置的協助者,私人生活則仰賴自己的聽覺、嗅覺及觸覺。
沒想到導盲杖釋放出的信號,在島嶼上四處碰壁,不同的生態,需要不同的移動方式,我想:「在這座島上的都市裡移動,我真的是弱勢!枉費我曾自助旅行過歐洲好幾個國家,在美國境內像候鳥一樣到處避冬遷居,都難不倒我。」只能靠朋友開車載我到特定的森林遊樂區或是平坦的自行車道,我的導盲杖較能飛快掃過,暢快地帶著我無障礙地跨步而行。
我漸漸想從車馬為患的都市逃離到東部鄉間,開始聯絡當地親友協尋適合居住的民宿。終於,有天興高采烈地拉著行李箱坐上往花蓮的火車,一路上想像在鄉間小路、開闊的沙灘,像鯨魚悠游大海般豪爽地邁開腳步,不用提心吊膽隨時會撞上大大小小的障礙物。
我的耳朵終於能清楚聽見圳溝潺潺流水、蛙鳴此起彼落,還有各式各樣的鳥啼蟲嘶……我的導盲杖和耳朵,像逃學的孩子,歡喜地拉著我跳躍,往聞到的香水蓮花處奔去。
花蓮吉安鄉間,人為的路障少多了,循著圳溝的淙淙水聲,晨昏各一次固定路線的散步,是我生活的重心,快樂的來源。
我的聲波導航系統再度發揮作用,導盲杖又能「掃」描路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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