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訊子/家有痛風男子

初識「痛風」這項家族病史,是父親晚年生病住院時。

那日下了班,我急忙煮了父親前一天吩咐要吃的虱目魚粥。他尚能自己進食,於是,我在他病床周圍閒步。

「哎喲哎喲,你莫佇我的跤兜走來走去。蓋疼啦!」「是按怎會疼?」

看著父親露在被單外的腳板,腫如剛蒸好的米龜,伸手輕觸,父親又哀叫起來,詢問醫生才知是痛風發作;連風吹過都會痛的病,肯定不好惹。

在父親過世後,幾個哥哥因年事漸長,也陸續吃苦。四哥曾略帶哀怨地說:「阿爸什麼都沒留下來,就『痛風』留下來了。」

未想外子到了六十歲,也跟上「家族流行」。從初感不適到急遽發作,不過半天時間,他完全無法行走,哀聲連連,勉強力持,才能到醫院就診。有了幾次的發作經驗後,外子也才知道如何與痛風和平共處。

另一號患者是小兒子。那些年他被派駐外蒙工作,有回他傳訊回來,說要在北京待個幾天再返台。當我和外子開車去接他,匆匆走出閘門的旅客都散了以後,跛著腳的他才緩緩出現。

我忙問:「怎麼了?」「痛風啊!」「啊!啊!啊!你才三十出頭,怎會有痛風?」「遺傳啊!外公、舅舅、爸爸都有啊,所以我也有啊!」

看他手推著大行李箱,腳趿著拖鞋,艱難地行走著,心疼不已,不知不覺淚流個不停。

細問發作過程,他道:「我到了北京,先逛胡同,接著到全聚德吃烤鴨,接著就發作了。」「那你沒看醫生?」「不看還好,旅館老闆娘介紹診所給我,卻是個蒙古大夫,一針打下去,更痛更腫了,接著兩三天,我只能痛著,躺著,連打滾都不行。」

「蒙古大夫不是在蒙古才有的嗎?怎麼你在北京也會遇到?」我又無厘頭地亂想著。「媽……」兒子無奈地看著我,又說:「有一點我挺安慰的,就是還有能力拒絕別人的幫助。在北京機場時,地勤小姐看我走得那麼辛苦的樣子,想要用輪椅推我,被我婉拒了。」「那,你你你,就這樣拖著痛腳,搭上飛往桃園的飛機,又轉車到台北火車站,再回到花蓮?」「是的,回來就安心了。」

返家途中,我的淚仍止不住。

這三個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不同身分的男子呀!父親痛風發作時,我不捨,但沒哭。丈夫痛風發作時,我感同但無法身受,也沒哭。兒子痛風發作時,我哭了。

到了政府認證的老人階段,我對「愛」,又別有一番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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