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珠玉／落地窗內有春天

台北新生南路一家連鎖咖啡屋的落地窗邊有五個座位，有時候幸運得以落座。

那天，大雨灑著，咖啡屋落地窗外大馬路一排挺立的路樹，每一片樹葉子都濕漉漉，默默低垂向地，不像好天氣時大家臨著風搖曳相互話著家常。

落地窗內有位年長者站在點餐台前好一會兒了，我開始留意他和在台內工作的兩位年輕人的互動時，對話是這樣的：最近有蘭花展，很美，你們可以去觀賞。我們沒有時間，要上班。年輕人你們要努力工作，存錢買房子，那樣最實在。互望一下同聲回說，買不起啦，會被房貸壓垮，最好是不要。

聽至此，我有意識地拉住自己不評斷不介入，不要又不經意跑進周邊推展著情節的場境中。這時，年長者特別看向女孩，那麼妳有男朋友嗎？女孩撇嘴的動作連動了下巴一上一下。年長者立時把握住那下巴，那妳就趕快結婚啊。一位說趕快結婚啊，一位說不急啦，直到女孩旁邊的男同事出了聲：「她還很年輕，二十二歲。」才阻住了一來一往重複著的兩句話。

隔著至少四十歲的距離，兩位年輕人和長者持續進行對話，句句穿過一杯一杯用心製作出的濃郁拿鐵、手沖單品、美式咖啡……年長者見到說的話被傾聽有回應，愈說愈起勁；年輕人感受到長輩以歲月累積的智慧傾囊相授的美意，顯然誠懇專注。年長者句句皆勵志，年輕人雖熟諳現實卻仍不失積極熱情，他們讓整個咖啡屋暈染起彩霞，有初生之犢無畏無懼的朝霞，有寶愛生命依舊躍動的晚霞。

年長者的話沒有一句走向死胡同，若沒能讓對方看到光明，話鋒總是能一轉另闢一徑；年輕人始終跟著踩踏上去，步履輕快。聊著聊著，彼此都讓對方的霞光更美麗了。遠遠已非屬年輕一輩、旁聽的我也受到鼓舞，覺得人生好像是更充滿希望了，許是因為我的心仍能騰起吧。年長者拉開咖啡屋的門，將走進好似下得更大的雨中，在他背後相送的有兩聲馨情的再見，以及，滿室的春天。

原來，落地窗外有四季，窗內可以只留住春天。

以往，相熟的朋友向我嘆怨生活靜悄無息無趣，我總會回以：「如果沒有膝部的毛病，走路時是不會感覺到膝蓋的存在的。所以妳是幸福的啊。」通常大家都一頭霧水問什麼意思啊？什麼膝蓋膝蓋的。誰這麼說的？物理治療師說的。現在再逢朋友們相同地抱怨起生活無聊無味，我的回答可是不同了：「去找到自己的那片落地窗吧。」大家自然還是一頭霧水問什麼意思啊？什麼落地窗落地窗的。只是都就此打住，急急轉而言其他。

於是，我沒能繼續說出的話只能向著自己的那片落地窗表露默契：只要帶上飛揚得起的心，無論落地窗外颳大風下大雨響巨雷，窗內可以依然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