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以華／味道

從小到大跑遍台灣南北，一張小肚皮長成大肚皮，嘴刁得像把刀，偷工減料調味不精，統統劃成碎片，分泌唾液沖刷，像是這段回憶就此消融於空白。

然而這把刀，卻也總是對那些嘗起來不那麼美麗的味道念念不忘。

例如小學時，奶奶常帶我去吃早餐，我總是吃鐵板麵配奶茶。有油耗味的荷包蛋，以及邊緣燒焦的鐵板麵麵條，淋上即食調理包的黑胡椒醬，重鹹重油。奶茶充滿人工味，淺膚色茶湯上頭總浮著幾絲奶精痕跡。但我總是大口下肚，好吃，真好吃，反正奶奶在，奶奶買，什麼都好吃。吃完後奶奶載我到學校，我坐在機車後座就著陽光，看她染過的頭髮閃著光澤，肚子飽飽的，心亮亮的。

暑假時我也回外婆家。外婆住在陽光熱辣的南台灣，我們總是在傍晚時到附近國小散步運動。外婆的口味與奶奶相當不同，喜歡食物的原汁原味，因此下午茶便從泡芙搖身一變，成了檸檬原汁。每每在公園散步完畢，滿頭大小汗珠，皮膚曬得紅通通，外婆便會牽起我的手到熟識的路邊攤買檸檬汁。原汁酸到讓我不禁瞇起眼睛，喉嚨灼熱，淡淡酸梅味混在果汁裡頭，另有滋味。果汁灌入腹中，外婆跟老闆娘說聲多謝，又牽起我的手回家。我們踩著橘黃夕陽下的影子，沒說話，風漸漸涼，渾身舒爽。

比起標榜高檔或有機，口味無可挑剔的饗宴，我還是喜歡這些不那麼完美的味道。它們過油、過鹹、過酸，挑嘴些的人吃，也許會一口吐出來。但我仍固執將其置放在腦中珍貴的角落，不時拿出來舔舐、啃咬，甜的鹹的酸的苦的，一次迸發。

時間在過，啃著咬著，或許是經歷的事多了起來，鹹味逐漸喧賓奪主，成為主味覺。我一次次小心翼翼切開，也一次次嚴謹品嘗，享用結束後懷抱覺悟將它收好，只盼望有天打開時，能再度嘗到食物原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