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好／八歲那年

「妳害妳阿公死掉。」鄰居小哥說。

小學一年級時，爸媽剛創業開店，做生意忙得很，沒什麼時間管我。放學後我常跟幾個鄰居玩伴在附近玩耍。

我的阿公在巷子外的馬路邊賣甘蔗。他一人上午批貨、下午顧攤做生意，到晚上才收攤。攤位上黃橙色的燈火，照在黑色的甘蔗上，是那條馬路唯一的光。話不多的阿公，每次見到我只是微笑。那一天，經過阿公的甘蔗攤，他揮手叫住我，少見的話多，問我會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我還認不得幾個字，彆扭地搖頭，後來他說：「阿妹，回家去拿藥膏給阿公。」我點頭，腳卻跟著玩伴跑，直到天黑，才想起忘了拿藥膏給阿公。

隔天，阿公死了。鄰居小哥說，妳阿公的腳破了一個洞，如果那時擦了藥，傷口不會擴大，阿公就不會死掉。

小哥的話就此住進我心底。我懊惱自己太貪玩，好怕有人也說阿公是被我害死的。這些話被我關進八歲的記憶裡，塞進抽屜最深處，用多條鎖鏈，一層一層，一圈一圈，牢牢地捆住。

以為抽屜永遠打不開，我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直到當了媽，參加家長讀書會，藉由繪本故事走進自我探索。忘了是怎麼起的頭，我在成員面前說起這件事。我像是在認錯，在向阿公說對不起，請他原諒小時候的我，貪玩誤了他的命。

有人安慰我，說童年有些回憶並不是事實，說阿公不可能是因為沒擦藥死掉的，說阿公的死跟我沒關係。

悶在心裡好久好久，我不敢開口問。以前我不太敢跟爸說話。近來他老到像個孩子，嚴肅冷漠從他身上消失，我與他變得親近。我常纏著他，要他說故事。我提問他回答，繞著我的童年他的壯年說起往事。

我的問句終於走到八歲那年。我問：「為什麼阿公才五十歲就死了？」、「他是沒擦藥死掉的嗎？」爸說：「當然不是啦，是醫師誤診……」

「妳記得阿公？」見我點頭，說起阿公對我說的話。爸露出驚訝表情，欣慰地說：「妳是第一個孫子。阿公走那年，妳還很小。」

早該打開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