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任／彼時的燦爛時光

希爾頓至金至貴，美輪美奐。

內人與我雖體驗若干，但永遠預算受限。在飛芝加哥看留學內人的那年，我們訂到市中心的希爾頓套房。這裡當然要解釋，預算受限就是百萬學費後真的戶頭歸零，去超市都只看特價區。

預算受限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買長途機票，此前只飛東亞只坐廉航，身高一八○坐也不是站也不能，因而當大家都散播長途飛行的恐怖時，預算受限的我覺得經濟艙位子好大，睡得美。

預算受限是睜眼盯著飛機小螢幕，各大Private Bank的Wealth Management廣告低調洗鍊，來回都是英文，預設尊貴的客人皆閱聽無礙；這些就算翻成中文也不會出現在地面的影片，預算受限的我知道自己只是借了這個的飛行位置罷了。

當時的希爾頓時有促銷，我們以約100美元的價格訂到Homewood Suites，有客廳、廚具、洗碗機及冰箱管家。冰箱管家的意思是希爾頓真怕你不煮，把食材寫在便條紙磁鐵貼冰箱，管家幫你買回來。真不煮還供應晚餐，對，已經這麼多了還供應晚餐，雖如學生餐廳日日就兩道菜，但預算受限的我們每晚都回去。晚餐還有無限紅白酒！

雖然現在可能養成了更多無病呻吟的品味，例如紅酒或威士忌都喜歡有個性的，礦石、泥煤到土石流的那種，但希爾頓的紅酒是我當時喝過最好的。

此前我從未看過雪，至多在人工雪場踩踏，耳朵都是導遊的營業用嘆息：哪，前幾天剛下大雪的。

那十天芝加哥遭逢世紀大雪，門衛開門把你擲入雪地不用十秒就想爬回暖氣房，整條馬路是藍的，不是雪，是藍色的融雪劑。心情與幾十小時前飛機引擎轟然準備降落時相同，整座城市燈火無垠，是短暫的人定勝天。

倒數幾天，紅酒好喝得不像話，忘了說那個特價竟還是耶誕假期，第一次浸泡在真正耶誕精神的我只見窗外白茫，心洶湧的是那歷史大雪。

勉力回房後我就癱軟了，嘴裡一直嚷著天哪天哪這麼美好的時刻要趕快清醒，我正在港邊握著內人的手看跨年煙火，我正在千禧公園塑一個雪球後被警察警告公共場所不能堆雪人，我正在7-11夾起此行摯愛、每天一個往後再不復見的Apple Fritter（炸蘋果圈）。

我可能正處在我的燦爛時光。

此後，經歷了一些套房（依然預算受限都是促銷方案），國賓經典大氣，東方文華近乎苛求，幾個月前體驗了台北JR東日本，行政酒廊若有時偷看一眼的機場貴賓室，Happy hour一到人如魚群渴望飼料，內人聲色不動說晚點，隔壁桌坐很久說日文的人也不動（但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套房用很久的筆電呢？），Leonard對Woolf說：「不要害怕幫傭。」Check-in門房要幫忙提行李時不要露出自以為貼心的禮貌拒絕，《長日將盡》的管家也在打量你。

這世界的人們好像共用一個空間，其實處在彼此碰觸不到的多重宇宙。我們繼續穿梭，持續預算受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