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潔／一件遺物

我帶了一件媽媽的衣服陪我到醫院生產，本想著天氣熱，也許穿不到這件長袖開襟衫，但衣服上有媽媽的味道，即使沒有人在身邊，至少感覺有媽媽在。

但這件衣服在換病房時被我遺落在床上，跟著汙衣進了回收桶；那天台北的氣溫高達三十二度，我穿著短袖，到夜裡才發現媽媽的衣服不見了。護理師說能找回的希望渺茫，因為整棟醫院的汙衣都一併交由外包的清潔公司處理。我是那種出國旅行會把所有被子床單掀起來檢查的人，但剖腹產後不便於行，是坐輪椅上被推進新病房的；也不能怪誰，何況都過了好幾個小時，我才遲鈍地注意到衣服遺失。

剛出生不到三天的女兒躺在旁邊，我心想，若換作是她弄丟了我留給她的東西，會是什麼情景呢？首先，我一定不捨得她為此哭泣，會告訴她那不過是一件衣服，媽媽的愛永遠都在；她愛媽媽，我知道。再來，可能會想逗她開心：「那件衣服太俗氣啦！妳那麼年輕漂亮，不適合穿啦！是媽媽看不下去所以幫妳丟了！」

想著想著，還是哭了，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能體會一個母親的心，哪怕女兒來到這個世界尚未滿七十二小時，我們甚至還沒真正對話過、相處過，我卻早已愛她、希望她開心快樂；那麼，陪伴我生活二十八年的母親，又何嘗不是這麼想？這時護理人員敲門，說找到衣服了。太幸運了！還沒被送去清潔公司。

短短十幾分鐘，充滿了感謝與感動，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甚至獲得了更多──因為媽媽留下的不是一件遺物，而是一份愛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