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地喫風／情人節

情人節那天，我花了好些時間思索，往後的人生，究竟該與這個節日保持怎樣的距離。

或許我該讓時間倒退一個月。

一月中，友人Ｈ邀我和另一位友人，三名單身女性共度情人節。

Ｈ才剛過三十。這樣說或許有些顯老，但我記得那樣的年紀，對婚姻曾是怎樣焦急。一旦邁入三十五，便正式成了高齡產婦，於是三十出頭的女人總還不甘放棄：要是努力點，說不定就能滑壘趕上死線。

那年紀的我剛好在外留學，在人們歡聚的節日常感到加倍的孤單，於是前一年的黑色星期五便率先購買一打GODIVA巧克力小禮盒（這樣早準備，自然是窮學生貪圖折扣，就是情人節當周得吃完，否則要過期。吾少也賤。），留待情人節送給同樣單身的離鄉友人們，希望她們感覺被珍視。其實最心疼的明明是自己。

有時，我們幾個單身女子也相約高調慶祝，打扮得格外費心，好似怕人家以為我們是不夠可愛才被落下。

有天我回頭看彼時的自己（或年長一點的友人當年看我們？），會有些於心不忍：外頭愈是慶祝熱烈，愈顯得裡頭寂寥，很在意。

而此刻的我已然遲了。像是人還沒出發，派對已經開始；既然不必再趕，忽然多出了大把時光。

最近一次談起這話題，是和教會一位受人敬重的長輩。

這類對話總是還魂反覆。連我母親都放棄了，一些熱心的朋友仍不能不替你點出問題：你就該放下自己的標準。我讀過有關婚姻的書也的確寫道，你總有一天要發現自己嫁娶錯了人。（於是隨便嫁娶也無妨？）

這位長輩多年前曾開婚姻講座，我本來估計他也要如此相勸，誰想他劈頭就問：「你有想過往後單身嗎？」我誠實回答，有。「如果你一個人實在過得很糟，那照他們的話，勉強湊合還是可以的。其實那就是些社交能力很差的人想找你聊天，又找不到話題而已。」他本不該如此誠實，卻又沒忍住：「教會裡的單身者，是量少質又差。」

我不曾聽過這樣的建言，卻喜出望外，如釋重負。

我過得其實一點也不差。離舊情愈來愈遠，觸景再不能傷情。過慣了這樣的生活，不必再自我安撫單身怎樣好（儘管一人用餐的翻桌速度的確特別快），也無須向人展演一個人如何活得精采；甚至，不願再聽憑這節日定義，粗糙地將自己和有伴者劃分為兩個陣營。

放下對抗之姿也不再偷偷傷神以後，總覺得沒必要在這個日子格外對自己好，彷彿這生活還欠什麼補償。畢竟自己早已隨時多方巧立名目善待自己，像以「一本萬利」為名，在新年期間買書一本本。一切如常。而如常這兩字多晶亮，像這陣子的通勤書上寫的，「有些苦不苦了，有些樂不樂了，年紀長了其實好，我的人生，此時自己和自己相處得最好。」

我終究以「想將游泳月票用得淋漓盡致」這樣無聊的理由，拒絕了單身者的慶祝。對Ｈ有些愧疚，但總還有機會。

情人節的夜晚，我獨自坐在按摩池，讓熱水柱打在我的背脊腰上，通體舒暢。

就同前一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