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好／聽見

我走在後頭，想要擋住那雙眼。

用完餐走出餐廳大門的幾十公尺，走在我前面的大女兒緊抓著比她高過一個頭的小女兒。我回頭望，那雙眼仍繼續朝著我們看。

這是一間義大利麵餐廳，剛才我們坐在最裡頭。隔壁桌是三代同堂，他們吹蠟燭吃蛋糕，是為阿嬤的生日而來。

阿嬤嗓門大，讓我忍不住多看她幾眼。可能是義大利麵不合她胃口，她放著面前的美食，眼光四處遊走，直到看到大女兒才停住。她推推坐在她旁邊的小男孩，用手指向大女兒，低頭對小男孩說話。我挺直身子想擋住阿嬤那雙時常飄來目光的眼。

當我們用完餐，老公到隔壁的五金行採購，我和兩個女兒坐進停在餐廳前的車子裡等他。隔著車窗，我看見隔壁桌三代同堂走了出來。他們向阿嬤揮手說再見，最後只剩下阿嬤和一個長得瘦高的青年站在餐廳門口。

車內有些悶熱，我搖下半個車窗，聽見瘦高青年說：「阿母啊，妳不好好吃妳的麵，去看人家，實在很沒禮貌！」阿嬤吶吶回應：「阿弟，我、我只是看她年紀還那麼小，身形就那樣，以後要怎麼辦？我是疼惜她，才一直看。嘸歹意啦！」青年無奈地繼續叨念：「若人家一直看妳，妳心裡會怎麼想？妳一直看她，她的媽媽都看到……」無視阿嬤已流下眼淚。直到阿嬤說：「我知道我不對啦……」青年才打住。

我躲在黑色的車窗後，與他們相隔不到一公尺，想告訴他們，不要因為我們而傷了來時的歡喜。

兩個女兒從坐進車內就聊個不停，車窗外的景物又被靠窗的我擋住，根本不知窗外發生了這些事。回過頭，我指著車窗外正坐上機車即將離開的阿嬤和她兒子，對大女兒說：「妳讓那個阿嬤被兒子罵了。」她指著自己說：「我？關我什麼事？」

我把車窗外的事說給她聽。大女兒因罹患成骨不全症，脊椎側彎，個子偏小。她問我：「妳怎麼想？」我說：「阿嬤跟小小孩一樣，不懂得假裝。若阿嬤問我，我會說我女兒身體不方便，但是超級聰明、人緣超好……」

聽著說著這些陌生人的對話，那些關於我和大女兒的。我努力撐住，不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