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雪／逃水

離開職場後，長期積累的疲倦像洪水般自體內湧出，淹沒了我的時間。我陷入晝夜不分的昏沉之中，若真有掌管睡眠的精靈，祂一定正勤奮的工作著。

載浮載沉了一段時日，我決心開始留意洪汛。

第一波洪水，通常在蘋果啃掉三分之一的時刻出現。我的早餐是這樣的：先蒸上一個饅頭，趁饅頭在蒸著，不慌不忙的沖杯牛奶拌勻蜂蜜，下一顆水煮蛋。到此為止，手腳尚稱伶俐，頭腦清新。等到以上食物逐個落腹，最後補上一顆拳頭大小的蘋果，早餐儀式算是完成。

可怪的是蘋果啃著啃著，咀嚼的速度會漸次地慢下來，眼皮愈來愈重，頭腦裡彷彿海水蕩漾，漫漶暈沉，還來不及思索是否中了巫婆的毒，睡意就狠狠來襲了。我軟弱的拒絕著，一面收拾餐具，然後搖晃著倒向床鋪投降。這算是一天當中的第一回合。以下不必細表。我不由分說的過起吃飽睡、睡起吃的生活。

難道睡眠是成仙的兆頭？

神仙也會思凡的，要努力爭取墮入紅塵的機會。我注意到一天之中，晚餐前兩小時，以及嘴饞的人進夜消的時分，大腦像啟動了所有家電的開關，通透明亮。此時我嘗試閱讀、在音樂中做瑜伽、還有書寫──書寫的效果最好，周身發燙、熟透。

文字是一個另類的社交網絡，其中不論是書寫者，或書中的角色，已故的、在世的，不論年歲長幼，透過閱讀，他們逐字滲入我，比起日常生活接觸到的人，更能喚醒沉睡的心靈。

而寫字好比復活。經過的日子如流水，只有被寫下的水，才顯出足跡。

記得僅有的一次測字經驗，測字先生邀我隨意寫個字，我信手寫下「而」。他頗意外，說：「這是個虛字。」仔細端詳過後，他沉吟了半晌，方說：「你寫的字，筆筆斷開不相連，除了這一處。」一邊指點著，繼續解說下去，結論是：「這樣的人生太虛無了，像雲，輕飄飄的。」僅有一次的浮雲人生，要怎樣留下痕跡呢？年輕的我並沒有認真去想。

終於，經過好一陣子的努力，精神長了不少。我相信，足以和洪水抗衡的是文字，讀字、寫字，把字找回來，有助於逃出洪水──不論那是什麼。

大洪水之後，時間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