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曉靜／片刻的餘裕

周日上午早餐過後，趁著雨勢不大，撐傘背著一袋即將到期的書往圖書館去，心想順道能趕在截止日前，取回上月為孩子和自己再預約的幾本。拜地利之便，婚後除了附近書店，有時自己一人，多半得攜上兩個孩子，約莫每兩周到一個月餘，便會内建導航似地自動上圖書館報到。每次或去或回，無論肩上如何沉甸甸，腳步總是輕飄飄的。我想起曾經看到一個小男孩，抱著一本幾乎是自己身高二分之一的大書，咚咚咚地往借書櫃台前跑，笑咧著嘴像找到什麼寶物一樣。

或許真的是寶物。

小時候鎮上圖書館的兒童書籍不多，又可能是整理得不太好、讓人不容易找到適齡的讀物，總之當時上圖書館比較像是逛市場碰運氣，看到什麼便是什麼。還記得因為如此，我早早便囫圇吞棗地讀了《別鬧了，費曼先生》這類或許一開始並不是為小孩而寫的書籍。

想想也甚是幸運，少了大人的精心篩選，反倒讓自己每次踮起腳尖取書都像一回童年邊界的擴張──瞧，我正在讀大人的書呢！大人們看的原來就是這些……看著那些未經簡化的文字，算計著可借閱的讀物有限而不忍棄之，說不定還間接練習了對文字的想像和揣度的膽量，不全然懂又如何？

和許多鄉下地方一樣，火車站附近雖有兩三間書局，卻幾乎只販售文具和參考書。高中前唯一知道、心目中真正像樣的書店，是得搭上半小時公車、鄰近市區的一間金石堂；印象中每每從那個亮黃色招牌底下穿過自動門，踏上白色地板的那一刻，就足以使人油然升起一股高級、享受、悠閒的感覺。

當時金石堂二樓靠窗的書櫃，擺滿了在鎮上、學校裡都沒看過的小說。生平第一本自個兒掏錢結帳的書就出自這裡，那是一本篇幅不大，講述幾個人如何因避亂而沉睡千年、穿越時空的故事。購買前其實早就在店裡讀完，但不知怎的，當時只一心想著，若能將它放在包包裡，等公車時再拿出來重讀幾頁，該有多麼美好啊。

長大畢業後，接連著好幾年在小鎮與城市間通勤上下班，果然一償宿願，每天來回將近兩個小時，帶著書本在月台上候車的日子，外人看來或許覺得不夠省時有效率，實則卻是我在忙亂中，感覺最踏實平安的時候。

直至今日，邁入中年，圖書館早已進化，尤其婚後落腳在大都市，書本從來不缺，然而大概因為保留著幼時的記憶，多年來無論生活條件和角色身分如何改變，仍舊習慣定期逛圖書館、上書店；只要出門便一定在包裡帶上一本書，好讓自己只要想要，就能隨時憶起尋寶的心情，重拾生活片刻的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