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回首廣播菜鳥來時路

終於如願進入一家民營電台

我從小就是個廣播迷，一台電晶體收音機常年陪伴我度過K書與睡前時光。金屬機盒裡流洩出的聲音，宛如潺緩的溪水，撫慰因承受升學壓力而枯竭的心靈。因著喜歡，進而嚮往，國中時期我便立志將來成為一名廣播人。

學校畢業後，我懷著滿腔熱血回到家鄉並積極毛遂自薦，終於如願進入南部一家民營地方電台。地方台以主持人自帶廣告的閩南語節目為主，我這台語不輪轉又沒有業務能力的新鮮人，只能擔任播放錄音帶的值班播音員兼行政雜工。偶爾有未賣出的節目時段，我才能短暫地過過主持癮，但只要有帶廣告的新節目上檔，我的墊檔節目就得立刻停播，甚至來不及在前一天節目中與聽眾說再見。儘管萬般無奈，也只能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值班時有項重要工作是照表播出吳樂天的講古節目。這位家喻戶曉的講古大師，口若懸河、聲情並茂，無論是廖添丁的大俠傳奇，還是《三國演義》的鬥智鬥勇，都能演繹得高潮迭起、劇力萬鈞。這些故事，無非是田間耕種者與工廠勞動者的最佳陪伴。也正因如此，節目若有任何閃失，辦公室便如戰場指揮部般熱線不斷。我得戰戰兢兢地將一疊盤式錄音帶按日期排妥，絕不能放錯順序。可惜的是，雖然吳樂天的聲音天天在耳邊縈繞，這位廣播界的南霸天，我卻無緣見上一面。

錄音帶用久了難免脆化斷裂。有時節目播放中，突然「啪」一聲，帶子斷了！我迅速抓起斷裂的磁帶繞回帶盤，再按下play鍵。至於主持人上一句話與下一句話如何銜接根本顧不得，在心中默默對聽眾說聲抱歉：「這是考驗您想像力的時候了！」

領悟到聲音撫慰人心的魔力

除了播放錄音帶，我的另一項工作是監聽現場節目。當時的主持人個個能言善道，不僅是時政評論員，還是「帶貨達人」，總能把消痔丸、補腎丸等廣告巧妙地融入節目中，彷彿這些藥品真能藥到病除、健康強身。而我這個監聽員的工作，就是一旦聽到廣告，立刻按下碼表計時，並於播放歌曲時撥內線電話提醒主持人不要超時。可以想見，每當內線鈴聲響起，主持人一定對我這個「不識相的計時器」咬牙切齒。

當時有一位主持人為增加與聽眾互動、提高收聽率，特別喜歡開放現場電話，讓聽友隨卡拉OK伴唱帶高歌一曲。奈何歌神可遇不可求，更多的是音調迷航、自我陶醉的歌唱愛好者。每當這些「地獄歌手」上線，總會掀起一場收聽風暴，讓辦公室的電話線快燒起來：「難聽死了！叫他不要再唱了啦！」「一首好歌被唱成哭調仔！」而我只能在接電話接到手軟的同時，代主持人向聽眾道歉。

早期廣播的迷人之處在於「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聲音賦予了聽眾無窮的想像空間。好聲音，能讓人腦海浮現秦漢或林青霞的形象。台內有一位年過半百的主持人，私下說話粗獷豪邁，宛如鄰家大嬸。但每當麥克風一開，她立刻尖起嗓音、嬌嗔溫柔，變身為司機們的夢中情人。一句句「各位司機大哥」，讓空氣都飄出了粉紅泡泡。

儘管當年我在民營地方電台的工作非以主持節目為主，卻學到了廣播人的專業與熱忱，也領悟到聲音能在喧囂中撫慰人心的魔力。多年後，我雖已成為資深廣播人，仍會想起那段埋頭整理錄音帶、接聽聽眾抱怨電話的日子，以及那些聲音背後的故事。那是屬於廣播的黃金年代，而我的回憶，則如同磁帶上的錄音，被時間刻下深深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