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遠古的根脈

童年時期，我住在加州洛杉磯市的西郊，鎮日忙著爬樹，在社區裡騎腳踏車，在學校裡用功讀書。每逢特殊節日，我們一家就會前往洛杉磯市內的威爾榭區，探訪我的外公外婆。那裡有許多造型高雅的房子，房子周邊有高高的圍籬、修剪整齊的草坪，和一排排的落葉樹。到了那裡，我和兩個姊妹會詢問爺爺，能否讓我們進入廚房儲藏櫃後面的小房間，看看那些他心愛的醫療儀器。我的外公是一位泌尿科醫師，在洛杉磯開業已經長達六十三年，並且長年為美國泌尿科協會撰寫歷史。他出生於1883年11月23日，在1975年5月15日過世。也就是說，在和他同年的美國男性平均壽命只有四十二歲出頭的那個年代，他足足活了九十一年五個月又八天。這也是我之所以對他景仰有加的緣故。

在我外公生前的辦公室東邊五十哩多一點的地方，有一個生物，比我的外公多活了一萬兩千九百零九歲。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這個生物的壽命是我外公的一百四十三倍。

它看起來無足輕重，卻尊貴而古老

那是一棵帕爾默橡樹（Quercus palmeri），長在加州河邊郡外圍的岩石山坡上，看起來並不起眼，似乎也無足輕重，卻是一棵尊貴而古老的樹。這棵樹的一生當中，曾經歷過羊的馴化（西元前11000年）、小麥的栽培（西元前8000年）、漢摩拉比法典的制定（西元前1755到1750年）、唐朝的覆亡（907年）、威廉．莎士比亞的誕生（1564年）、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以及歐巴馬總統的當選（2008年）。

帕爾默橡樹不像附近聖安娜山脈的花旗松、大果松和圓頭松等樹木那般高大，這種樹多半只有六呎到九點八呎高，是旱生性的常綠灌木，有多根樹幹，還有像冬青一般又尖又利、葉片硬挺、邊緣有蠟質的葉子。它是殼斗科家族的成員，長得很慢，外觀通常頗為小巧，有如灌木一般，細枝是紅棕色的，大多與枝幹呈六十五到九十度角，其餘的則垂到地面。

帕爾默橡樹的樹幹直徑可達八吋，樹皮是中灰色的，上面有淺淺的溝紋，而且往往會成片剝落。就像多數橡樹一般，帕爾默橡樹也是雌雄同株，會同時開出雄花與雌花，在春天時授粉，大約十八個月後橡實就成熟了。橡實和橡葉都富含單寧酸，可以防止昆蟲啃咬。此外，這些單寧酸也可以使帕爾默橡樹不致受到若干種真菌的感染。

這株帕爾默橡樹因為外觀低矮、不起眼，經常會被路過的人士錯過或忽視。由於位於河邊郡的朱魯帕山上，因此它又被稱為「朱魯帕橡樹」（Jurupa Oak）。它長在一座海拔1200呎、面向北邊的岩石山坡上，盤踞在一條短短的沖溝裡，夾在兩塊花崗岩巨石中間。這棵樹大約有七十根莖幹，構成了一個大約三呎高、占地八十二乘以二十六呎的濃密小樹林。研究人員推測，數千年來，由於此區發生過大面積的乾旱、火災頻仍，而且風力強勁的緣故，這棵樹已經逐漸變矮了。曾經對此樹做過大量研究的安德魯．桑德斯表示，在最後一個冰河期的高峰，這一帶曾有巨大的野牛和古駱駝出沒。此外，在如今被稱為「南加州」的幾座內陸山谷裡也有許多木本植物，但千萬年來，在歷經數次巨大的生態變遷後，它們似乎統統都消失了，只有這棵橡樹活到現在。

它始終長不高，但還是存活了下來

帕爾默橡樹通常生長在海拔較高之處，也就是標高2953呎到4921呎之間的地帶，主要分布在墨西哥下加州北邊，到加州舊金山市以北的中濕性棲地和沙漠中的峽谷、山間沖積層與常綠闊葉灌叢間。然而，由於西元前一萬年時的氣候較為濕涼，這棵橡樹便在它如今所在的那個海拔較低的地方扎了根並且長得欣欣向榮。但是，快到更新世末期時，氣候突然變得來愈來愈乾燥炎熱，以致當時的植物都滅絕了，只有它存活了下來。正如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傑弗瑞．羅斯–易巴拉所言，這棵朱魯帕橡樹雖然生長在小山丘上面一叢乾燥的闊葉灌木中，被兩塊花崗岩巨石包夾，而且屢遭強風吹襲，始終長不高，但還是存活了下來。

這棵帕爾默橡樹是冰河時期的倖存者，獨自克服了各種艱難險阻，改寫了植物壽命的極限。究竟還有哪些特質使它可以活得如此之久，這就留待植物學家繼續探討了。總而言之，它所展現出的獨特韌性，值得我們矚目與敬仰。在這一點，很少有植物能夠與之媲美。它是一個遺跡，也是一座碑塔，是演化過程中的傑出產物。

●摘自行路出版《那些活了很久很久的樹：從種子到古樹，探索自然界長壽之謎的朝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