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籤詩之問

我人生讀的第一首詩，應該是旗津天后宮的籤詩。抽出聖籤，心裡默問是不是這支？跪求三個聖筊，看長輩的大手從小抽屜拿取和籤條對應的籤文紙，詩的內容是與我有關的未知。

我求神，神給我詩，神如何讀我，代表詩如何讀我——

第五七籤癸巳「白蛇精遇許漢文」：勸君把定心莫虛／前途清吉得運時／到底中間無大事／又遇神仙守安居。

解籤人點點頭，長輩拍胸脯說好佳哉！籤詩這樣解讀我的命運：今年無大事，這是一支中上籤。

然而當時尚小的我充滿疑惑：白蛇精遇許漢文，到底我是白蛇精，還是許漢文？我帶著疑惑長大，沒有人告訴我答案，就像我常帶著疑惑讀詩，詩的解釋，也常常不只有一種答案。

今年農曆過年回旗津老家天后宮拜拜，我又抽到同一首籤詩。這些年來，除了籤詩，我也在不同地方相遇各種不同的詩，對於詩的形式與想像也更豐富了。很多地方都可以遇到詩，在課堂上、在車廂裡、在詩集、在社群、在謾罵、在愛恨……在各種疊影裡，我總是忘不了籤詩給的天啟，儘管依舊不太確定，到底詩裡說的我是指白蛇精，還是許漢文？好曖昧，就像我讀詩，偶爾懂，偶爾不懂。

現在不用親身到廟裡，求籤這件事在手機上也能做。東港鎮海宮、北港朝天宮、新港奉天宮、鹿港天后宮、省城隍爺……許多大廟的官網都有線上靈籤服務，線上擲筊線上抽。文學獎會中嗎？轉職可以嗎？那個人會愛我嗎？長輩的身體平安嗎？籤詩的內容若不懂也可以查詢茫茫網海各路說法，神準的傳說也在社群平台上流傳。

線上求籤雖然便利，但想到神明會降臨到手機，本來軟爛癱坐在沙發上的我，還是會端坐起來；省去點香與跪拜，至少服裝儀容等基本禮貌還是要有吧？心中默念自己的資料和想問的問題，誠意送出，螢幕上動畫跳出今日的籤詩。

這籤是好還是不好呢？可以再問一次嗎？

同一個問題，我常因為問不到心中期待的答案，而奸詐地更換問法，想求一線曙光，或是問出一個線頭，抽絲剝繭地繼續問下去。如果臉皮厚、時間多的話，感覺可以無止境地和神明尬聊下去。

只是冥冥之中，天機不可洩漏，重新整理後，得到這樣一支籤：君爾何須問聖跡／自己心中皆有益／於今且看月中旬／凶事脫出化成吉。

籤詩的意思讓人細思極恐，難道是神明被我煩到要我不要再問了嗎？雖然凶事化吉，我仍然感到害怕。

解籤的電光一閃，就跟詩，跟預言，跟星象一樣，都是一種隱喻，而隱喻是給人放在心上的，不是拿來問個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