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萱／彩虹、暴雨和落日之所在

來到新墨西哥聖塔菲沒多久，就聽說了一個適合看夕陽的地方，叫「Cross of the Martyrs」，「Cross」是十字架，但「Martyrs」我不認得，查了之後才知道那是「殉道者」。

談到宗教，剛來聖塔菲沒多久，我就和其他駐村藝術家參觀一間美術館，在最後一個展間，展示的是各種傳教士的肖像，整間都是，有些來自歐洲，但更多來自當地，彷彿天主教理所當然存在於此。

那時一個藝術家問我覺得如何，我說：「不知道天主教來到這裡的過程是什麼樣子？」當然，之後我知道了展間沒說的故事：強迫原住民蓋教堂、成為教徒，並禁止他們進行原有的宗教和文化儀式。

天氣好的一天，我和藝術家C和Z在傍晚前往這個夕陽盛地，那是一個很美的山丘，綠草如茵，金黃色、嫩紫色的鮮花交錯生長，偶爾可見仙人掌，如果走到觀景台，一邊可以眺望整個聖塔菲，另一邊則是那個「十字架」。

十字架是為了紀念1680年「培布羅起義」（Pueblo Revolt）中喪生的天主教教徒。十六世紀末，西班牙殖民新墨西哥地區，以強硬的手段統治，推行天主教。1675年，四十七名部落族人被控使用「巫術」、殺害西班牙人等罪名，於聖塔菲進行審判，最後四人被判處吊死極刑，其他人則被監禁、鞭打。其中一名受刑者決定反抗，派出信使，以繩結數量作為起義日期的暗號，組織周遭部落一起反抗西班牙殖民者。

起義過程中有四百名西班牙人喪生，期間部落曾請西班牙人及傳教士和平離開，卻仍有一些選擇堅守。衝突失利，部分西班牙人躲到聖塔菲，在被包圍、切斷水源後，才完全撤離，最終部落戰士成功驅逐兩千名外來者。這個行動是北美洲原住民對抗殖民者的起義中，唯一一個成功的——雖然十二年後，西班牙人還是重回此地，那又是另一個故事。

去Cross of Martyrs可以開車或走路上山，走路的話，沿途會經過許多金屬牌，記錄這段歷史，而最後一片金屬牌上，寫著「TO THE FUTURE」（致未來）。

那天我們從傍晚待到快晚上八點，不只伴著圓滾滾太陽消失在山際線，也享受到變化萬千的雲彩，甚至在一切暗去、喧囂暫歇時，有兩隻鹿快速從山丘的一頭跑向另一頭，蹬著輕巧的步伐從我們身後跑過。

Z駐村只有一個月，因為前一次的美好經驗，她希望離開前再去看一次夕陽。偏偏那一周天氣都不好，等了幾天，在有「超級月亮」的滿月之日，儘管下午仍下了幾場傾盆大雨，我和她還是決定賭賭運氣。

在山頂，我心驚膽戰望著不遠的烏雲和被大雨弄得一片迷茫的山頭，生怕風向一轉就會往我們這裡來。但我們運氣很好，除了一點小雨沒遇上什麼失控的天氣，而且還正因為這個奇異的天氣狀態，我們看到了一片奇景——西邊是落日與彩霞，東邊則是劃過天際、完整無遮掩的彩虹橋。

天色暗去，我們正想著多雲看不見月亮，準備離去，就看到巨大無比的月亮探出頭，一開始我還懷疑那是不是月亮，因為實在太大了！像是充飽的銀白色氣球，圓月在漆黑的山巒之間緩緩上升，我們一起驚呼。

如此美的地方，如此悲傷的地方，聖塔菲正如多變的天氣，一天之內可以讓你變成落湯雞，又讓你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如此複雜，也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