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翺／異鄉客美多

L是從中國潤到日本的。或許是因為今天工作簽證剛下來，他手上的銀色SEIKO錶格外耀眼，講話揮動，一閃一閃。

穿Normcore風不失精緻，留著一撮小鬍子，體態清臞的他，確實像東京街景的一部分。

四十分鐘前，我們在高圓寺，不，正確來說是在軟體上相遇。此刻，兩個異鄉人我跟他，坐在高圓寺的客美多咖啡，透過不著邊際，足以表露自己又不會太唐突的話題，驅散見面後兩相無性致的尷尬。

雖然都是成年人了，但正是因為都成年人，當下我不禁抽離地想，兩個三十加男子心照不宣地遵照名為合宜或成熟的默契，不說破「其實我們原地解散也沒關係……」，反而佯裝得津津有味彼此過客的人生，真是十分有趣。

本該只是有趣的際遇，所以我沒預期L會對我講述他潤出國的故事。

此前（其實也不過四十分鐘前），L在軟體上跟我說，見面前要坦誠兩件事。第一是他很瘦。第二是他其實不是日本人。我首先為人肉市場中他的誠實交易感激（先不論是否有必要），之後才開始疑惑，為什麼不是日本人這事需要二次出櫃般慎重告知？

L說他父親嗜賭嗜酒，母親則一生勞碌。會說一生，是因為他母親的肝炎轉為癌症，很快就過世了。也很快的是，母親留給他的房產，被父親敗光。

來到日本後，L完全不想被認出是中國人。之前幾次在軟體上告知對方自己是中國人，立刻被封鎖；租屋時，告知房東國籍，有時也會因此吃閉門羹。儘管十分淒慘，但接著L說的，才讓我感受到他的苦痛，他說他是四川人，卻完全不能吃辣，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生錯了地方。說這話時，L白皙的臉龐則有如吃到辣般漲紅了起來。

L應該不知道客美多台灣也有，才領我來此，但我並未說破。餐點送上，我藉機驗證原來傳說中日本客美多食物會比菜單圖示大份是真的。離別後，約過了幾十分鐘，出於彷彿收了他人禮物的心情，我在軟體上傳了一則訊息：「來台灣記得找我。」L回我：「當然！」

不確定L是否把我的話當真，如同我也不確定自己的話，是否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