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詩琴／窗景凝望

媽媽白天坐在客廳靠窗的單人沙發。五十餘年老屋，玻璃百葉窗外層有紗窗，沾滿陳年灰塵，窗葉永遠半開不閉，如僵硬的筋骨，無法伸展自如，只能透過半掩的玻璃望向固定的景物。

一日午覺醒來，媽媽宣布窗外有鳥媽媽在養小鳥。果然，吊掛的盆栽裡有一個鳥巢，巢裡有兩隻嗷嗷待哺的幼鳥。

一陣低低騷動的嘈雜聲，是親鳥來餵養了。為何選擇在盆栽上築巢？莫非是為了與獨坐客廳的老人作伴？媽媽一雙常常往窗外求索新景物的眼睛，召喚出親鳥、一對幼鳥的誕生，為冗長單調的日常帶來一種新生命的期待。

有時我躺臥在媽媽旁邊，央求她唱首歌。歌聲緩緩流瀉，像溪水輕輕吟唱，流過我，也流過幼鳥，一起墜入呢喃的午睡裡。

在後院等待拍攝親鳥餵養小鳥。本以為是台北常見的白頭翁，經查，原來是鵯科，俗名白眉黃臀鵯，最大差別即前者的腹部為白色，後者是黃色。敏感的白眉黃臀鵯察覺有人，不直接飛到鳥巢餵食，倒是在木瓜樹、電纜附近徘徊，聲東擊西，用心良苦保護幼鳥。待我離開，才開始頻繁餵食。

後來發現原來是一對親鳥輪番餵食幼鳥。只要親鳥靠近，幼鳥才有恃無恐低鳴撒嬌討食物。那深不見底的嘴巴簡直就像井口，通往深邃的生命之泉，急切等待投遞食物。親鳥一旦飛離，幼鳥安靜待在鳥巢裡，井口幽閉。

兩口敞開的井逐漸變小，羽翼逐漸豐滿，好幾次看到幼鳥不斷伸展翅膀。是不是打了哈欠，伸一伸懶腰，就要啟程？果然一天清晨，鳥巢裡空蕩蕩，連親鳥也不再出現。無緣看到小鳥振翅而飛，不知是否如風輕盈，一躍而去？親鳥無須教導，基因裡早就藏著飛行的祕密，抑或親鳥不斷飛來，飛行與餵食的行為早已寫入幼鳥心裡。離巢棄巢是自然循環的細微末節。天空又多了一對白眉黃臀鵯。無人察覺，世界沒有改變。

走在路上，看到一對白眉黃臀鵯停駐在電纜或草叢或樹上，忽遠忽近，停頓看一看，牠們隨即冷靜飛離，在天空劃下又長又短的弧線或直線，像是告訴我船過水無痕，不要太在意。然而那一盆栽仍留有遭遺棄的鳥巢，鳥巢裡明明曾經豢養兩隻輕聲鳴叫的幼鳥，明明媽媽與我如此貼近牠們。

有時候窗外鳥鳴四面八方傳來，總錯覺白眉黃臀鵯回來拜訪窗邊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