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糖／現實的人

它是個「無本」生意

今年是我成為紀錄片導演滿二十年的里程碑，真沒想到，這件事可以一做就維持這麼久。拍紀錄片很苦，因為製作曠日廢時，一個新題目開始，常常拍到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結束喊卡；拍紀錄片也很痛快，因為可以隨著題材轉換，接觸不同的新鮮人事物。這份工作不像一份職業，比較像一種生活，所以需要向人介紹我的「職稱」時，我不大會說自己是一位紀錄片導演，而是說：我在拍紀錄片。

對我來說，拍紀錄片也是個「無本」生意，無本的原因有：一、紀錄片導演總是感性勝於理性，往往還不知道拍片的錢在哪裡就動工，深怕遲了就錯過重要的時刻。二、紀錄片甚少有也不太能接受投資，因為它不具商業性難回收，更因為題材多半涉及公益、公義與公議性，想藉此牟利很難也很敏感。三、拍紀錄片規模可大可小，不用和拍電影一樣勞師動眾，簡單一點，舉起口袋裡的手機就能開拍了，完全不需成本。

其實紀錄片導演的生活很單純，前面的日子，固定和同樣的被攝主角緊密相處，例如我從2008年開始拍攝《一首搖滾上月球》這部作品，接下來有連續六年的時間，都浸泡在罕見疾病的議題裡，圍繞在故事中那幾個家庭成員身邊。等到片子完成了，才需要與不同的群眾碰面接觸，如果後面作品選在戲院上映的話，那可就累人了，一天北中南東跑上一圈，去和觀眾見面映後座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頗有「十年寒窗無人問，一片完成『但願』天下知」的極端。

《一首搖滾上月球》還沒完成時，我只是活動範圍有限的小宅宅，電影一完成，立刻變身成為跟著作品南征北討，甚至遠赴各國參加影展放映的劉姥姥。如果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你的作品天時地利人和，在問世後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效應，造成一個社會議題被討論、重視，甚至產生實質上的改變，讓世界更美好的話，那就是在講求效率的社會節奏中，選擇用苦行僧般的意志，依舊慢步前進的紀錄片導演，比起金獎加身、億萬票房肯定，都還要莫大千萬倍的回饋。

先「轉職」當好爸爸

若這麼理想性的工作，還有人願意做，讓你以為拍紀錄片一定很風光的話，誤會就大了。紀錄片一直都是影視相關工作中的一個小圈圈，除了被拍攝的人了解、關心和有興趣的觀眾知道之外，這個極小眾的工作，在大眾眼裡是充滿神祕色彩的。

這幾年接二連三生了小孩，自知無法繼續和過去一樣，因著拍片離開家庭太遠太久，便決定暫時「轉職」專心當好爸爸。離開同溫層，開始在現實世界裡生活，參加幼兒園的家長活動，變得更有機會面對不同的提問。

「黃爸爸你拍紀錄片呀，我們也常帶著孩子看動物星球頻道耶，你也是拍動物嗎？」「不是，我拍人。」「人，怎麼拍？會好看嗎？」

「我覺得你們紀錄片導演都好偉大，工作一定很辛苦吧？」「每個工作都辛苦啦，比起來我覺得帶小孩更苦......」「哎呀，你好幽默喔，哈哈哈。」

「哇，你拍紀錄片的呀，那什麼時候也可以來幫我們家拍一部紀錄片呀？」「這個，你可以自己拍就行了。」「好啦好啦，你拍一定比我們專業不是嗎？」

和天馬行空、充滿創意與藝術性的電影不一樣，紀錄片導演是個活在現實中，卻常常能遇見超現實的人。

作者簡介：

黑糖，黃嘉俊。習慣以「我是拍紀錄片的導演」來自我介紹。自從有了兩個孩子後，把他們正常養大成人是他目前最重要也最難的創作計畫。如何在孩子的媽心中，從排名的谷底逐漸往上爬升，也成為他勝過想拿奧斯卡的最大自我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