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尾河童/辻村壽三郎的人偶工坊
「將靈魂注入人偶」的印象
工坊裡放的音樂是令人懷念的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老歌。
「您都是邊聽這種音樂,一邊做那樣的人偶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原本我擅自揣想的畫面是辻村壽三郎先生聽著日本的古典音樂,在自製人偶環繞的微暗房間裡埋頭做人偶,整個人瀰漫著一股妖氣。至於為何會有這樣的印象,大概是從他那些「美得可怕的人偶」所生的聯想吧。
「人偶是映照出觀看者自身的鏡子。」我曾聽辻村先生如此說過。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可能是因為害怕被人偶看透?總之,從幼兒時期開始,我就一直很怕人偶。「人偶裡有人的靈魂」,大人們像是在傳述什麼祕密似地小聲說著,結果至今我好像仍被這句話束縛,無法逃離那咒語般的恐懼感。辻村先生則正好相反,他從六歲起就喜歡做人偶,直到今天。就因為這樣,我對他便有了「將靈魂注入人偶」的印象,好像會使妖術一般。
這印象被法蘭克.辛納屈給破壞了。不過也鬆了口氣。
「覺得意外嗎?我不太聽日本音樂呢。現在常聽的是1950年代的美國流行歌,之前是湯瑪斯.多比(Thomas Dolby)的電子流行樂。更早之前也曾有過只聽麥可.傑克森(Michael Jackson)的時代。」
「我原本猜這裡八成會擺滿人偶,可是抱著得全畫進去的覺悟才來的,沒想到……」
「如果四周都是自己做的人偶,那就沒辦法再做出新的了,所以成品都不會擺在身旁。」
仔細想想,說得沒錯。我也從不在房間牆壁上掛自己的畫。
聽的音樂也一樣,像玉三郎先生在歌舞伎或新派劇的後台休息室裡聽的是鋼琴協奏曲或歌劇,和工作也沒什麼特別關聯。
所以,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至於對辻村先生會有那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應該是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妖氣的緣故吧。我雖然懼怕人偶,卻幾乎看遍了他的人偶展覽和舞台表演,而且還是他的迷呢。理由是我從每尊人偶身上都能感受到一段段的故事,充滿不可思議的魅力。
消遣之作竟也極其細緻
「因為喜歡戲劇,才會在戲劇世界中製作人偶嘛,不是嗎?」辻村先生說著聊著的同時,雙手一直沒歇過,不停做著小人偶。這個用在偶戲上不嫌太小嗎?結果他回答:「喔,這和舞台沒關係,只是自己做來消遣而已。我只有在必須做戲偶的忙碌時期才會做這種小人偶,所以常被助理罵。他說要做那種東西就等隱居後再做。」他像個頑皮小鬼般笑著。
「這尊又是為誰做的呢?」
「只是為了解悶而已……」
「要賣的話得多少?」
「那不賣的,大都拿來送人。」
那尊快完成的人偶,看著看著愈來愈想要,可是辻村先生口中始終沒說出我的名字,只好忍住。人偶大約只有十八公分高,卻極其細緻,連手指的動作都刻畫出來,真是太棒了。只是消遣還做到這種程度,果然是位不簡單的人物。
「更大尊的戲偶大約得花幾天功夫?」
「四天吧。這如果被製作人知道,一定會被盯:『只要這麼幾天就可以完成的話,那就給我早點做好!』真可怕……其實,一旦開始著手,要是四天左右還沒辦法完成,那尊人偶也不會是什麼好作品的。」
實在令人意外。辻村先生那精緻非常的人偶竟然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做好,真是無法想像。
「如果在一尊上頭花太多時間,不但會厭煩,造型也容易與其他人偶重複,這樣就做不出好人偶。所以得一鼓作氣完成。不過在動手前,為了捕捉形象,常會猶豫好幾天呢……如果把這些時間也算進去,那的確需要好些日子。」
那種感覺我非常了解。畫畫與製作人偶好像很類似。
「那麼,做的時候,是不是根本不去想手上那尊人偶的事?」
「對對對,腦中想的完全是別的事。因為人偶的造型早在動手前就構思好了,開始製作時等於只剩手工的部分呢。所以放的背景音樂也都是現在喜歡的。」
「這麼說來,什麼『全神貫注好像要把靈魂注入人偶』之類的說法不就……?」
「哪那麼誇張。」
看我一臉認真,辻村先生不禁笑出來。又跟我所想的不一樣了。問了才知道,原來製作時從頭到尾思考的都是如何提升作品完成度的技術問題。實際看過辻村先生製作人偶的工作情形,會發現根本沒什麼使弄法術的氛圍。不過完成的戲偶在舞台上的確會散發出妖魅般的氣息,那可能是因為人偶做得實在逼真吧。
●摘自遠流出版《工作大不同(經典再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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