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放過自己求生指南

身為作者也身為編輯,切換間常有可玩味之處。絕對的,那不僅僅是交稿和催稿的關係。

某次討論稿子到最後,身為編輯的我忍不住與作者交心:「我覺得自己現在人生有點茫然……」「茫然什麼?」雖然只是訊息,但腦海已經有了這位作者說話的立體聲。我放了一下,回了一串「哈哈哈」;畢竟,如果我知道為什麼茫然,也就不會這樣說話了。

「等茫然過了。」「都會過去。」「我還沒有看過哪種情緒可以困住別人一輩子。」看到回訊,儘管並無進行事件的任何具體討論或建議,這位作者甚至不知道我發生什麼事,我還是很感謝她接住我當下的情緒。就是如此幸運,事情真的就過去了。

作者和編輯一般來說像極了生產線,編輯的時間感,因為企畫和版面的前置作業,大概會比現在快一到兩個月。作者的時間感呢?應該像實際溫度和體感溫度的距離──因人而異吧。

打開另一個群組,我「擔任」的是作者身分。由於必須定時定量產出專欄稿,趕狂寫稿的時候,彷彿回到學生時代,自己在吧台做飲料的打工場景。身處在這樣的生產線裡,我會失去方向感和時間感,非常仰賴編輯下指令。例如,元宵節快到了,「要不要出一篇湯圓或元宵的食記?」「印象中你說過誰嘗試用豬油包湯圓,可是吃起來都是豬油的味道,要不要細談這一段?」許願像是訂單傳來,我是一隻戴著眼罩的驢,只要一直一直前進就好,後面駕車的人會看方向。

燒燙燙的一篇寫好,下好離手的儀式我會標註編輯的帳號打一句:「出菜了。」交稿這件事因為通訊軟體滲透日常,產地直送更快速了,拖稿的尷尬也更無所遁形--「沒有收到Email」這種理由,現在我只敢用在信用卡費逾期忘繳的時候,拿來對編輯這樣說,教人無地自容。

不過,也有另一種情形:如果答應交稿那天,發現編輯的臉書動態上傳出去玩的照片,身為作者的我會見獵心喜、微笑鬆懈。那簡直是上天垂憐,表示對方今天沒有上班,我又多了一天寬限期;知己知彼,編輯的休假日顯然是不能說的祕密。

點開另一個對話框,自律甚嚴的詩人表示今天準備讓自己放假。可是,還沒到中午吃飯時間,又見她傳來訊息:「決定今天要放自己假,結果不知道要幹嘛……」我思索一番,根據她供稿的行為模式判斷,這絕對不是在發炫耀文、不是炫耀自己奢侈的煩惱。反之,這是一題靈魂拷問,這是勞碌的內容生產者沉吟的哀歌。

「不知道要幹什麼……才是放假吧!」我這樣回,然後再大力按一串驚嘆號。

嚴格詩人誇讚我說出本日金句,據說後來她還是跑去做陶,所謂放假,是放下手邊的稿,去做別的事,繼續生產新作品。反倒是沒有放假的我,悠閒打開嚴格詩人寄來的「藍莓探戈」,這淺焙豆真是香要快點喝,花開堪折直須折。看看別人想想自己,我真是好容易放過自己,不論身為作者或身為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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