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女孩KIT／歐巴獸

若世間有年獸，會是什麼模樣？年獸又會在什麼情況下拜訪，進而坐下與我們一塊吃年夜飯呢？

「要麻煩妳把餐桌上那盞燈移到我旁邊。」歐巴撥了一下臉頰那幾根閃亮又剽悍的鬍鬚對著我說。「因為我左臉比較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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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年獸會在除夕夜登門拜訪這件事，我去年就聽幾名作家提起。不過就是年獸嘛，我心裡想。跟那個耶誕老人一樣，大搖大擺地來家裡吃吃喝喝，然後拍拍屁股就走。我原本想著，反正今年是一個人吃年夜飯，如果是仙女獸或是中年男子獸來，我還是會直接叫Uber Eats或Pizza。我人生覺得最麻煩的事情就是進廚房，大家也不用在飯後還矯情做作地為了洗碗搶來搶去。所以當除夕一大早打開門時，看到身材高大的年獸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我還真的嚇壞了。

目測他大概身長兩百公分、寬八十公分，有壯碩的胸膛與漂亮的腹肌，全身上下綠色鑲著金邊的鱗片油亮油亮的，感覺出門有好好刷洗過，散發著舒服的皮革味，聞起來像是Le Labo Santal 33。我在遞給他圍裙的時候忍不住誇獎。「妳喜歡嗎？這味道是我們年獸圈最受歡迎的滋潤膏！」年獸接過圍裙，在身後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年輕的歐巴獸非常注重外表，像是鱗片滋潤膏、利爪拋光機，或是現在最有話題性的朵朵粉，都是獸獸必備。」前面兩個我還懂，什麼叫作朵朵粉啊？

歐巴獸俐落地在水槽裡剝著高麗菜，嘴巴雖然說著話但速度可沒慢下來。「朵朵粉就是讓尾巴的毛有著不同顏色的光芒啊！」他邊說邊把尾巴甩來甩去，果然發出類似夕陽般粉橘色的光輝。

我興奮地睜大眼睛問，那有沒有流星的朵朵粉？他愛憐地低下頭摸摸我的臉頰說：「當然有，妳這麼喜歡，下次我買來送妳。」我突然漲紅了臉，心跳加速。

歐巴獸沒注意到，邊用湯匙試著鹹淡邊說：「最近獸圈開始注重飲食，但我們可不像人類男人，吃什麼水煮雞肉。」他伸舌頭做了一個噁心的表情。「吃肉真的野蠻死了。獸圈現在流行用泡菜，欸不對，應該正式更名叫作『辛奇』了對吧？」我點點頭。他接著說，原本獸圈大多是以生蔬為主食，大家把蔬果洗一洗加點調味品就直接吃，吃飯時間又短又有效率。但某一天，有一隻歐巴獸開始花時間熬湯做菜，結果不知怎麼地突然他大受歡迎，許多年輕獸妹爭先恐後要和他約會，花時間品嘗他親手煮的辛奇鍋和炸糖餅。這讓其他的歐巴獸感到威脅，於是每一隻年獸都以廚藝精湛為己任，甚至在年獸學校裡，應屆男性畢業獸夢幻工作排行，第一名竟然是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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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很棒啊，男生會煮飯很有魅力，我爸爸就很會煮飯，以前年夜飯可都是他一個人掌廚呢！」我說。年獸問：「那現在他不煮了嗎？」

面對他誠懇無害的眼光，我只好對年獸說實話。因為爸爸年紀大了，家裡又只剩我和他兩個人，他沒興致煮菜，而我廚藝太差，除夕就都吃外面餐廳，甚至今年過年特別冷，爸爸也懶得出門，除夕在我家已經變成普通的一天。年獸突然眼睛一亮，鼓起二頭肌，拿著菜刀說：「那這樣如何，我們一起煮頓年夜飯，請爸爸過來家裡吃？」

「突然要煮這麼多料理，應該很麻煩吧？」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歐巴獸帥氣地撥了一下金色柔軟的鬃毛說：「做菜給重要的人吃怎麼會麻煩！」他綠色的高大身體突然冒出了許多粉紅色泡泡（咦，還是我的內建濾鏡），歐巴果然是歐巴！

我被這句話鼓勵，決定捲起袖子幫忙，跟著一起和麵粉擀水餃皮，包餃子時還悄悄地在餡裡藏了一個銅板。和歐巴一起站在廚房忙進忙出了整個下午，腿都站痠了。終於明白，小時候過年爸爸媽媽從除夕前三天就開始備料，南北市場跑透透，還要起個大清早，排隊買我們孩子最喜歡的桂花蜜蓮藕，原來是一種既甜蜜又滿足的心情。只要想著第一次煮年夜飯給爸爸吃，他會露出如何驚喜又訝異的表情，突然間又油又擠的廚房，變成了夢想實驗所；料理給重要的人吃，原來是一件這麼令人期待的事情。

歐巴雖然體型壯碩，但是手腳靈敏，和我並肩在窄小的廚房移動，反而顯得我才是笨手笨腳的那個。他雙肩自然垂下咚咚地切菜，沒有多餘的動作，一切如此賞心悅目，簡直是型男大主廚。看著他把白蘿蔔切成如紙般的薄片，捲起來變成美麗的白玫瑰花，或是用粗粗的尖爪捏起一小撮鹽，或是小心翼翼地吹涼湯汁餵我試味道，都令我怦然心動！

廚房準備的差不多後，年獸便著手布置餐桌，放上盛開的水仙花，然後選擇音樂。他對燈光極為講究，還命令我移動立燈好讓他上相的左臉可以面對大家，他說是因為上過實境秀後才知道鏡頭角度的重要。

「年獸也有實境秀喔？」我驚訝地問。他瞇著眼睛說：「當然啊，為了要能被製作單位選上，其他的歐巴獸可都是拚了命呢。」

「那你為什麼要參加選秀呢？」

「因為……」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原來是因為媽媽獸是節目的忠實觀眾，偷偷幫他報名。原本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媽媽獸每次看到節目時都露出驕傲的笑容，歐巴獸也開始覺得，或許自己做了件讓家人開心的事。

「妳呢？妳覺得什麼會讓爸爸開心？」我想了想，自己不懂投資賺大錢，也沒辦法像歐巴獸那樣成為有名的偶像，不過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健健康康不讓家人擔心。「而且，」我補充說：「這是他第一次吃到我做的菜，我覺得只要這樣，爸爸就會很開心了。」

這時候大門電鈴聲響起，我看到對講機螢幕上的爸爸，滿頭白髮穿著蓬蓬的羽絨衣，雙手也是提滿了食物。好像回到小時候過年，爸爸媽媽總是買一堆東西回家，深怕小孩吃不夠。爸爸給我這麼多，卻從不期待我會對他做一樣的事情。就像他其實很想我，卻老是說我平常上班辛苦要多休息，周末不用回家看他。

我擦擦眼角的淚水，回頭跟歐巴獸說：「謝謝你，今年家裡終於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