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當我們討論……

最新一集（以漫畫產業日常為題材的漫畫）《重版出來》的第一篇故事，漫畫家迷惘於新作品為何反應不佳，編輯也跟著煩惱。解決的關鍵在於放下恥感顧慮，思索如何呈現自己真正喜歡，讀者應該也會喜歡的事物──更是少年漫畫的常見風景──刺激賀爾蒙的情慾元素（撩人姿勢、豐滿的胸部、曖昧表情與關係、若隱若現的什麼……），未必就是粗俗的，而是該怎樣如料理不可或缺的調味料那樣適度地善用活用？

這甚至可說是一種日漫出版者與作者共同延續的傳統或近於理念了。情慾以外，動作、友情、血腥、懸疑或情節反轉也是常備佐料，不限題材類型。儘管這幾乎是入此行的技術條件了，還是有很多創作者能在其中或繞路發展出有趣、讓人期待的新東西，也印證「找到限制就找到自由」這個勵志說法。

怎麼做，能更讓讀者接受、願意埋單支持？這是出版的老課題，也一直是挑戰，且沒人能有保證有效的好答案（因而各種答案與建議不斷跑出來……）；印象中，我自己在編輯純文學、人文題材作品與刊物的時期，似乎不太有機會跟作者好好討論這個？如今已不易回憶，是不是我們都不知怎樣提出、進行具體討論？但更可能並非未曾討論，而是動員更多精神時間在琢磨作品的品質與完整性，是更看重生產者角色甚於使用者；當時畫地自限心態，彷彿讀者的事，都是書或雜誌印出來後的事，硬求不得也急不來。

實際情況，漫畫情節那樣，角色們時時繫念著如何理解、設想，甚至操縱讀者的期待，無非立足於更成熟的商業機制，譬如透過銷量或問卷的即時統計回報，出刊周期也足夠頻密，新作（血汗、經歷競爭廝殺）推出銜接無礙，才能獲知讀者的反應，並更快更精準做出回應──也才能撐起譬如漫畫《爆漫王》裡緊扣創作者成長與考驗的戲劇性，編輯與漫畫家互動過程的張力，以及更豐富多元的生動業界面貌。另外，由於日漫的作品發表，幾乎都是台灣已難得有媒體能長期支持的連載模式，就有必要更即時地討論敘事的策略，有如長跑賽事的持續修正配速；而台灣本土的創作，多是成書時才算問世，也才「開始」討論，幾乎一擊判死生，就很有賭注的意思了。

普遍來說，與讀者有關的討論，反映到編者與作者對作品的討論，最常見但未必都能建立默契的，是稿件整體是否有市場上多數讀者能辨識，且行銷、推廣容易操作聚焦的主軸或主題。只是很可能雙方在這部分各自想的未必一樣，尤其是「我自己喜歡、非傳達不可的東西」和「讀者可能喜歡或需要的什麼」之間的比例平衡，就可能產生討價還價、各取所需的妥協與攻防。

還有些不容易討論激盪，或僅能單方面被動配合作者的部分：例如編輯仍須做些功課增加了解的作者個人專業；或是像純文學，有些作品的特色或價值，不必然是題材或故事，很可能敘事方式或文字風格的藝術性，才是讀者的可戀之物。出版社因而難免忐忑，這類以內行人和鐵粉為主要對象的作品，能至少平抑製作成本？

還有一種情況，編輯不太好啟齒提醒的「跑錯棚」情境：就是當作者暫擱（書寫）專業，對於「書怎麼更好賣」比「書怎麼寫，可能更好賣」的討論更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