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無緣草鴞

從觀景窗看到了草鴞本人。今日登場/蘇惠昭
從觀景窗看到了草鴞本人。今日登場/蘇惠昭

我腦中經常有個畫面,月圓之夜,在台南沙崙的牧草田巡過三回合後,有隻草鴞停棲在灑水器上,我和牠之間的距離用五百焦段的鏡頭拍下來剛剛好。就靠著一點微光,對好焦,閃燈一亮,而牠仍舊不動不搖,定定孤站著,用那張絕世蘋果臉,傳遞某種暗黑的哲理,失落的奧祕,也成就了一次最奇幻的相遇。

幻想總是煎熬人,是以把草鴞當普鳥拍的朋友便一直招手,來吧,保證幻想成真--於是有了至今為止三回合的草鴞體驗。

拍一次便就干擾一次,所以我也只是乞求一次深刻、長久(大約五分鐘吧)的相會,而三回合意思當然是,我和草鴞的緣分比涼薄的一張紙,更涼薄。

初次夜訪沙崙,是一種即將迎接大神級偶像的亢奮,一切都是新鮮的,朋友教我們怎樣用包著紅色玻璃紙的手電筒掃描,告訴我們哪幾塊田經常有草鴞出現,以及如何不用熱像儀找到牠並鎖定,還特別強調就在之前一天,有隻神經大條的草鴞在距離路邊不遠的灑水器上站了兩小時。

所以我們也會有等量的運氣嗎?最終答案揭曉:有的,耗了一整晚,從七點到十一點--老人家還是不要熬夜為好,我們收穫了領角鴞和夜鷹,還有遠遠的一片白霧從月夜黑的草上飛掠過,我相信是草鴞。

沒看到是為看到之母,一個月後,我們又站在沙崙,朋友騎歐兜拜繞田巡邏,我則握著手電筒沿路掃描,一趟兩趟三趟來來回回走,也不知數到第幾趟了,忽然瞄到田裡第一根灑水器上有一團白色身影,啊啊是草鴞,就是牠,我關掉手電筒,僅僅用肉眼,都可以辨識出那存在幻想中,在紀錄片裡,也在網路上搜尋過無數次的身影。

然後開始架腳架。平常拍鳥都手持的我和腳架真的不熟,搞定腳架,朋友打了燈,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從觀景窗確確實實看到了草鴞本人,參數還沒搞好就勉強按下快門,朋友安撫我,免緊張沓沓仔來,不會馬上飛走的。話才落下,一輛車咻一下刷過,遠光燈照來,大神飛了。

我們換上雨鞋踩進長及膝蓋的草原,就著牠飛的方向追去,終於見到大神站在另一根遙遠的灑水器上,暈暈糊糊,但是,戰鬥力已經歸零,該回旅館睡覺了。

又一個月,三度夜訪,初訪故事溫柔地回放一遍,但這一次,草鴞賞我一個從頭頂掠過,成就了我與牠最近的距離。

幻想是易碎品,然而慢慢的,我拼湊出草鴞的故事,草鴞是個好生意,有收費帶拍的鳥導,找到草鴞窩巢就等於發一筆財,但也因此對草鴞造成傷害甚至死亡。作為一個拍鳥人,我無法不承認我在騷擾鳥,無法不承認我的偏見,這個邏輯再放大,就是對地球的愧疚了。

我轉頭捧起萬俊明的《台灣草鴞與西拉雅鴞郎的旅程》,慾望從極度飢渴到逐漸平息,一邊讀一邊阿Q地想,無緣,這一定是老天要給我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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