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銘／珠寶盒的抗議

睡夢中，被一曲熟悉的電子琴音吵醒。仔細聆聽，是電影《愛的故事》主題曲。我配合叮噹的旋律，心中哼著「where do I begin to tell the story of how great a love can be」。只是，三更半夜，幽幽傾訴來自何方？

怕吵醒身旁仍熟睡的妻子，我躡手躡腳起床。昏暗中，在梳妝台上找到音源，是婚前我送給女朋友的「珠寶盒」。

我摸黑出了臥室，輕輕把門扣上，去書房檢查珠寶盒。那是一個長、寬、高各約十、八、五公分的木製盒子，通體塗上淺藍色，上面是壓克力玻璃，玻璃上有「I love you my friend」及「Home Sweet Home」等字樣。以現在眼光，這珠寶盒可說既寒酸、粗糙又毫無貴氣。我掀開蓋子，內面貼合一片鏡子，盒子裡面塞滿耳環、墜子、戒指、項鍊、胸針等各種妻子平常戴的飾品。

清空珠寶盒後，我看見盒內左上角有一小片膠片，正一閃一閃地發出紅光，聲音就從這裡源源重複傳出。但我找不到開關可以讓它安靜，我將盒子拿起來用力搖晃，希望能制止那惱人的循環，但還是徒然，即便我蓋上盒蓋、生氣地將它扔回桌上，它依然持續彈奏著。它似乎積累數十年的怨氣，要聲嘶力竭、不斷向我抗議？

我喪氣地再撿起珠寶盒，束手無策，看來只能等它耗盡能源、自動消停。想起服役時，戀愛昏了頭，趁著女朋友生日，送她這個珠寶盒，並且深情款款、浪漫又豪氣地告訴她，以後每年她生日都要送她一件珠寶。

但我食言了。

退伍、就業後不久結婚。限於經濟條件，妻的婚戒鑲的也還不是鑽石。後來，經濟稍寬裕，我卻也從沒買過真的珠寶。在我的價值觀裡，珠寶，只是虛榮心的麻醉品，根本不值得那種天價。我也安慰妻子，「好看」比「真假」重要，貴婦穿戴的珠寶，即使是仿冒品，眾人也會認為是真的；反之，窮人即使穿戴真正的珠寶，眾人也會認為是假的。多數人，真珠寶鎖放保險箱，假的才拿出來妝扮，真假並無多大意義，況且，以她天生麗質的高貴氣質，也並不需要珠寶。

但妻子喜愛珠寶，尤其是真正、豔亮的珠寶。即使經過歲月的洗鍊，她已不如以前看重身外物，但珠寶盒內沒有存進一件我買的真珠寶，我相信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遺憾與傷心，但可能她也能體諒，單薪公務員家庭，要拉拔兩個孩子長大已不容易，就沒再提要買珠寶了。

我怔怔地看著珠寶盒。在這個特殊的深夜，這個哀怨的珠寶盒，是要為妻子抱不平，提醒我數十年前對她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