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雄／大髮師

住家附近，光百元髮院就有五、六間，競爭激烈，裡面髮師有菜鳥有老鳥，髮術不同，我用自己頭髮做實驗，一間間測試功力。

她為我披上哈利波特斗篷，取出電剪

現在很多行業都改用機器收銀，拉麵店、理髮院餵機器百元鈔，接著吐出一張卡。百元理髮店，為績效和成本考量，通常不會花太多時間在客人頂上，短時間內想變出滿意髮型，唯有靠經驗老到的髮師，他們往往一眼就能定江山。

消耗幾張卡，終於找到一位心儀髮師。

這位髮師，俐落短髮下，有著認真專注神情，我在髮院外觀察頗久，男客如狂風飆過野草般的亂髮，經她的手，馬上被降伏得有型，讓我吃了定心丸，鼓起勇氣走進去。

髮師問我想剪什麼頭？沒有造型書，一時也理不出頭緒，隨便回：「那就美國大兵頭吧！」

她為我披上哈利波特斗篷，取出電剪。聽到嗡嗡聲，我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即將進入魔髮世界，當再度張開眼睛時，鏡裡出現一位帥氣男子，感覺自己年輕好幾歲。短短幾分鐘，她就幫我剪了一顆這麼好看的頭，好奇請教做這行多久了？髮師說她從小跟著做美髮的母親學習，十七歲正式進入這行，已超過四十年。之前都在美髮沙龍當設計師，也曾自己開過髮院，直到六年前才改做百元快剪。

難怪技術如此高超！

這位髮師讓我想起三十多年前，在補校半工半讀時，因為沒錢又想變帥，白天乾脆去一間髮院當學徒，順便習得一技之長。那間店請了兩位年輕美麗、髮術高強的髮師，她們對十七歲的我疼愛有加，除不吝指導，還常免費幫我變髮。

當時美髮學徒很「薪」苦！薪水兩個月才三千元，洗一顆頭可另抽八元。客人洗個頭大概一、兩百，剪髮兩、三百起跳，三十多年前，開髮院是個好投資，髮師的薪水相當優渥。現在百元理髮幾乎沒有洗頭服務，想洗頭只能到比較高級的美髮沙龍，而學徒在職稱和勞工權益上也進步不少，洗頭小妹現在都稱「助理師」，幫客人洗頭時還能戴手套，避免手掌接觸過多洗髮精或化學藥劑而受傷。我們那時都傻傻的，也不能戴手套幫客人洗頭，只好洗完後抹點凡士林護手，可是下個客人一來，凡士林立刻隨著洗髮精被沖走，偏偏店內用的洗髮精又不是多高級，洗沒多久，家裡負債累累的我，居然得了「富貴手」。手掌看起來像鳳梨皮，放在燈光下，可見凹陷處有紅色血絲。

除了洗頭外，學徒還需幫客人按摩，沒客人時，我和師姊會拿出假人頭練習燙髮技術，因我的手太笨拙，老做不好，很煩惱！

有時，老闆娘會以測試為名叫我幫她洗頭－－現在很多客人洗頭都直接躺著，以前不是這樣，幫客人洗頭，客人都坐在椅上看雜誌，我們得小心翼翼，才能避免洗髮精與泡泡從客人頭頂墜落成土石流。男客頭髮短很好洗，女客頭髮百百款，最難纏就是長髮和獅子頭，得先用大梳子把頭髮梳開，否則會打結，難以收拾！像老闆娘那種及腰的直髮，往往要用掉快一瓶水和許多洗髮精，不斷地搓揉才能產生泡沫，至於歌星比莉那種爆炸頭，絕對是每位洗頭小弟的噩夢。

說起噩夢，另有一次洗頭前幫一位米粉頭女客梳頭，因用力過度，導致梳子斷成兩截卡在頭髮裡，嚇得我趕緊拜託師姊解圍。

他看到像被狗啃的髮型，竟露出滿意笑容

以前學美髮，起碼得三年才能出師，現在有速成班，幾個月便能達成。彼時我急著出師賺錢幫忙父母還債，根本沒有時間慢慢等，學會洗髮後，便偷偷找身邊的人當白老鼠，拜託他們讓我練習剪髮。可找了很久都沒人願意冒險，只有一位想省錢的男同學願意嘗試。

我用報紙幫男同學脖子以下圍起來，再拿出美工剪刀，回想兩位師父如何幫男客剪髮，但記憶就是不連貫，少了許多細節。我只好左右上下分頭出手，打游擊似亂剪一通，直到剪不下去，才愧疚對男同學道歉：「對不起！我不知該如何剪下去。」意外的是，男同學看到鏡裡像被狗啃的髮型，竟露出滿意笑容，事後還到學校四處炫耀，說我免費幫他剪了一顆很好看的頭！若非他的審美觀有問題，就是想給我鼓勵。

無奈由於手掌龜裂嚴重，做了快兩個月，連薪水都來不及領，我和師姊便一起提前畢業，終究沒成為大髮師。當年，沒帶走賺錢的髮術，那雙富貴手，卻持續糾纏到現在。

如今，隨著時代進步，很多技術都貶值了，三十多年前的我，絕對想不到現在百元快剪店滿街都是。以前過年，剪髮價格還會漲到二至三倍，那是髮師的年終獎金，現在通膨，住家附近五、六間百元快剪店，卻連十元也不敢漲。

今年除夕前去剪髮，離開時，髮師送我內附一元的紅包，沒漲價就算了，還送發財金。問髮師會不會覺得很委屈？髮師微笑說：「還好，以前當設計師雖然薪水高，但壓力比較大！現在這樣很踏實。」

看來髮師調適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