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傑/擁有一幅朱銘先生的畫

先生離世,我在錯愕中久久不能自已,一直延至今日才想到該記下我難忘的兩則故事。

徐鴻志先生當桃園縣長、吳正牧先生奉派出任縣立文化中心主任後,在文化中心安排了一場朱銘先生的雕塑展。當時朱銘創作以木雕為主,展品大多集中擺設在三樓的第一、第二美展室,但因作品數量頗多,部分布置於展場外,其中有一座屈原的木雕像放置於一樓敞廳樓梯旁,上下樓層必經之路,十分醒目。

沒想到,展出才幾天,一名冒失的小頑童在大廳奔跑衝撞,當場將那尊屈原的雕刻作品撞倒在地,更慘的是,屈原這一摔可受了重傷,整個左臂跌斷了。

面對斷臂屈原,不但小孩的家長嚇得面色如土,吳正牧主任也是傻了眼,這下該怎麼向朱銘先生交代?他急急打電話請罪,並請同仁將斷成兩部分的屈原小心抬進辦公室親自看管,以防再有閃失。

幾天後,朱銘來到展場,看了一下受損的作品,微微一笑,請文化中心同仁拿來鐵錘鐵釘,當著大家面,兩三下把胳臂釘回原處,說:「好了,沒事了!」

這件事我可說看見整個經過,目睹朱銘先生和顏悅色,沒有絲毫不快,深刻感受到一位偉大藝術家的胸襟。

朱銘先生長期委託經營翻砂工廠的我的大表哥負責翻鑄作品,大表哥將他原以木頭、保麗龍、泡棉、金屬等不同材質的作品翻鑄為銅製品、鋁製品或不鏽鋼製品,滿足朱銘先生挑戰各種不同材質進行創作的喜好,而各種材質的原作在翻鑄過程中會出現不同的難度,表哥總能一一克服、忠實呈現原材料的質感,這是表哥長期受到朱銘信任而共同合作的原因。

有一年,我的表嫂不幸發生重大車禍,傷勢極為嚴重,救護車就近送到某大醫院急診室竟被拒收,要求改送另一間醫院。如此輾轉多時,正式展開急救時已氣若游絲,幸好醫療團隊傾力搶救,終於在鬼門關前搶回了人。等到表嫂獲准出院返家療養,表哥知道危機可說已經解除,思考該如何答謝偉大的醫療團隊。這時,朱銘先生告訴表哥:「你送紅包他們不會收,這就交給我來幫忙好了!」

朱銘先生回去以後一口氣畫了二十件彩墨作品,要我表哥將作品當作答謝之禮。表哥一一送出,受者無不驚喜萬分,但一共只送出十九件,剩下了一幅。表哥將那一幅送給了我。

這是多麼充滿故事性和人情味的作品,朱銘先生真跡可貴,更可貴的是畫作後的感人故事,我收得感愧交集,一直對朱銘先生的慷慨大方感佩不已。

朱銘先生雖然沒有架子、非常具有親和力,但畢竟是一位大藝術家,我見過他許多次,皆在講座或公開的場合,故一直不敢冒昧與他攀談,可心中總想著有一天要當面向他表達我的謝意與敬意,萬沒料到他突然離去,如今既感到扼腕也萬分難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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