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威／台北邊角

無論我在台南或台東開店，都會聽到「從台北來的」這樣的話。有時是「你從台北來的啊」，有時是「我從台北來的喔」。不管主詞是你是我，語氣中都帶有凸顯「台北」的意味，好像台北很怎麼樣，也因為這個「很怎麼樣」的感覺，會造成一種偏見－－那是一個熙攘繁華的都市，是一個汲汲營營的城市，是追求更上一層樓的人要去的地方。不過，就我短住台北的經驗，倒是發現許多偏見之外的台北。

前幾天因為工作的關係北上，一位從台北移居長濱的年輕人，分享了他的空間讓我暫住。他有整修荒廢空間的特殊嗜好，幾年前與父親聯手，整修了位於台北邊陲的老舊步登公寓二樓房舍。目前一半由父親經營畫室，一半放置他多年來四處「採集」的廢棄家具，陳設出具有個人風格美感的生活空間。沒多久前，他跟我提起這個空間，說完成活化的第一步後，不知如何繼續下一步，引起我強烈的好奇：一方面是空間位於台北；另一方面是「不帶目的的整修空間」，這種無所為而為的超然態度；再另一方面，則是從旁協助的父親非但沒有阻止兒子的愚行，甚至參與協力、以畫家身分在其中起舞。這一切到底是怎樣啊？實在讓人嚮往，非去不可。

這位父親剛出社會時，曾在畫室擔任學徒，後來因經濟因素投入裝潢工作，專職泥作，可繪畫的心仍在胸中蠢動，偶爾一時興起，會在業主的牆面以水泥創作，若剛好受到賞識，圖便留在牆上，否則抹平。記錄下來的作品，上傳到網路與人分享，長年下來累積一定知名度，三十年後因傷從泥作工作退休，再度轉職為繪畫老師，開班授課，地點就在這棟與兒子一起整修的步登公寓二樓。初次造訪那天，有課程正在進行，這位父親身穿白色背心，頭戴紅色鴨舌帽，眼神炯炯地指導學生畫圖，空間瀰漫一股狂野的氣氛，讓人愛死了。

畫室右邊的通道，約走路六步的長度，就是年輕人的拾荒美學複合空間，有個人工作室、雙人相談桌、三人沙發會議區，以及器具豐富的吧台區，各種老舊燈具在不同處投射黃光，真空管音響播放《流星花園》的電視劇原聲帶，還有一間獨立單人房，就是我下榻之處。借住的那兩天，我分別約了繪本作家、漫畫家、設計師造訪，大家都對這間埋藏於陰森樓房中的空間感到驚奇，這是在擁擠的城市中，盡情脫韁而出的奔騰空間，帶給人一種荒謬奔放的寫意快感，再度讓人愛死了！

道別的前一晚，回到長濱的年輕人傳訊息給我，暗示我頂樓尚有蹊蹺。我怎能錯過？帶著興奮過頭的步伐繼續拾級而上，映入眼簾的是繁華的新北夜景，一回頭，身後一座莫名其妙的溜滑梯，理所當然地坐落於屋頂，我忍不住從心裡笑到嘴邊，台北邊角，如此帥氣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