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冠吟／寶藏男孩

不會忘記，第一次看見他是如此閃耀，整個人像粗黑體字上了金色外框，剛硬且有亮光。「老天爺賞飯吃」，說的就是這樣的人吧。站在球場上的他，動作行雲流水，個子不高但協調性優越，比賽登場像猛獸出柙，靠著本能廝殺四方。很快地，就被國外的球隊挖角，登入許多人一輩子無法窺見的殿堂。

也是他在世界目光中登場的那年，我作為奧運工讀生認識了身為選手的他。交友的路上，同類總是會認出同類，被認為聰明但喜歡造反意見多，我們都是「皮皮的」同路人，很快變成好朋友。透過他的生活，我見識了名氣帶來的好處，知道迅速大紅大紫後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曾經，我也跟他一樣，以為上天的才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一輩子意氣風發。

他來自一個平凡的家庭，雙親都在傳統市場做生意，家住在市場旁的小巷子裡的老舊公寓。還記得他剛冒出頭的時候，跟我說他的心願是「擁有自己的房間」。一大群朋友做伙去他家玩，把他小小的家擠到沒地方坐，伯父伯母熱情滿溢的笑容就跟古裝劇裡演的一樣，像家中出了村裡唯一的狀元，紅榜高掛，對著我們把他誇了又誇。

從星星變成霓虹燈

每回再看到他，身上的名牌愈來愈多，不同品牌的圖案眼花撩亂地掛在身上，像是一棵準備過節的耶誕樹。他還是閃閃發亮，但光芒感覺已不一樣。當時的我沒看出差別，今日想想，星星跟霓虹燈怎麼會一樣呢？不管是發光的方式，還是光芒的恆久度，自然都是不同的。

我沒有登頂的際遇，不知道站在山頂看世界是什麼感覺，我沒有一夕致富的天賦，不知道當一個身懷吸引全球眼光的寶藏男孩又是什麼感覺。或許會很快樂？與他為友的那幾年，看他揮霍著才能，揮霍著財富，也揮霍著周遭的人情。他是聰明有趣且迷人的，但我總覺得這份友誼很難維持下去，曾經認為氣味相投的我們，漸漸走上不同的路。

花錢如流水已成日常，身邊帶著不同的女性出現大家早見怪不怪。在某次朋友聚會後我問他，花這麼多時間跟錢在玩樂，真的可以嗎？對於選手來說，生活紀律跟體能訓練都很重要，通宵飲酒作樂約會，葷素不忌地結識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這些事情我都看不下去。

說消失就消失的天賦

他沒有回答我可不可以，迎面而來是情緒的海嘯。「如果妳覺得我這樣很誇張，覺得我玩瘋了，以後就不要一起啊。」沒有討論的空間，我的探問換來一個巨大的否定。同期認識的老朋友逐漸離開，留下來的多半保持沉默。他的生活走樣不是我一個人的想法，但沒有人會說出口。畢竟大家都大人了，錢是他賺的，身體跟才能是他自己的，過生活的方式容不了別人說三道四。

口角之後我們漸行漸遠，接下來看到他的消息就透過新聞了。奇蹟般的崛起，流星般的滑落，他的天賦像是我們這些老友一樣不告而別。漸漸地，成績不好了，出賽次數直線下滑，接下來是被球隊釋出的消息，然後回到台灣，再被主流球隊拒於門外，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的人生還是繼續著，沒有然後的是他職業生涯的那段。每回我想起人生中這個短暫的好朋友，總想起「愛惜羽毛」這句老話，這話真是既俗套又耐人尋味。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就像羽毛般美麗，也像羽毛般脆弱，譬如上天給你的才華，某個時刻就會燦爛一陣後落幕，又譬如那些身邊珍愛你的人，終究因為你的聽不進而離去，因為在意，更容易感到心痛。

有些事情總是過盡千帆才懂，像是，少年得志真的很難幸運，需要加倍的苦心維持，以及，成功永遠不是天賦加上運氣就剛剛好，而是努力，一直不間斷的努力，才成就這些得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