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絹單／翻轉吐司

走進麵包店，陳列架上的半條皇后吐司，個子嬌小，竟要出動三枚五十元金幣才能帶走她。奢華的價格，讓我嚇得趕緊縮手放回。

曾幾何時，昔日窮酸書生相的吐司，已然華麗轉身。生吐司、貴婦吐司、皇后吐司，名字高貴雅致。店家號稱以有靈魂的麵粉，低溫發酵，揉入法國奶油的浪漫，添加精緻的日本白糖，再融合小農鮮奶的純潔，高溫烘焙後，個個是出水的芙蓉，膚如凝脂，包裝後繫上蝴蝶結，翩躚起舞，變成枝頭上的鳳凰。

「一條十元、一條十元。」記憶裡的那條吐司說話了，抗議了，就像麻雀難以理解鳳凰的華麗。高中時期離鄉求學，家裡給的生活費常常不夠用，日子總要過下去，就在巷口的麵包店買一條白吐司放在宿舍裡，早餐吃，晚餐吃，我的食量小，可以吃上好幾天。

白吐司原料單純，長相方正，裝在透明塑膠袋，一眼看穿，沒有多餘的花俏裝飾，宛如才離開鄉下進到城巿的我。

吃吐司裹腹是窮學生的集體記憶。窮學生最愛的是去自助餐館吃飯，順便蹭湯裡大骨旁的碎肉、玉米粒，還有透明如水的豆薯細絲。我覺得豆薯最為調皮，常常是我撈你跑，像一尾尾滑溜的吻仔魚，游出大湯匙。舀湯時如果能多撈起幾條，那份喜悅恰可比擬漁人乘風破浪後的豐收。

在自助餐館多灌幾碗清湯，飽則飽已，常常是虛空。飽得快，也消散得快。有個小祕笈，就是先塞片吐司，到自助餐館點兩樣最便宜的青菜，舀一碗清湯，囫圇下肚，膨脹，再膨脹，多了實在的飽意，不再空虛。

就讀二專時，我住的宿舍是上下鋪配置。住在上鋪的牛同學，常常將吐司掛在床邊的鐵架。一開始，我們以為是為了防止蟑螂、螞蟻，沒有多加提問。某日早起，牛同學發現吐司不翼而飛，生氣地責問室友，是誰偷吃了她的吐司？室友們異口同聲回答，是你自己啊。原來，有夢遊症的牛同學，夜裡起床在臥室閒踱幾圈後，爬回上鋪，把一條吐司嗑個精光。

半夢半醒的世界裡，床邊鐵架的土司，就像庭院前樹上的果實，能就近摘取而食，吃完倒頭就睡，她的夢鄉裡想必是麥香瀰漫吧。

想起那段阮囊羞澀的時光，我曾用薄透的吐司包裹青春的歲月，似春蠶吐絲般地纏繞。近年來吐司華麗翻轉，身分悄然改變。而今，嘗一口香濃咖啡，吃著流淌著奶和蜜的吐司，海綿般鬆軟，生活是破繭而出的蛾，輕盈富足，同學的糗事，也讓吐司多增添了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