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雄／小費

為了寫作，我在林森北路上的兩家飯店、兩家KTV，服務近十年。其中，有幾次特別的收小費經驗。

視障者給的小費

非假日的午後，KTV來了一群意料之外的客人，他們眼戴墨鏡、手持手杖，後者一手搭在前者肩上，魚貫進入大廳。那是我在KTV服務多年，首次遇到視障客人。

領著這群客人搭電梯，緩緩引導他們進入包廂坐下，正好奇他們如何點歌時，其中一位拿出幾張歌單，要我代為輸入，大概是來之前請看得見的朋友幫忙寫的。我蹲在包廂電腦前，就著昏暗燈光，於小鍵盤上輸入客人備好的歌單。

能為他們服務，我感到很榮幸。離開時，他們除了感謝，還給了我六百元小費。我知道視障者賺錢不易，很多都從事推拿粗活，所以幾度推辭，但他們很堅持，我亦轉念思及有時候拒絕別人的好意，會傷了對方的心，便收下了。

沒想到，不久後我竟有了回報他們的機會。

將錯就錯的小費

我午後在KTV上班，常利用早上創作，可因為是文壇菜鳥，不擅長切換情緒，往往寫完後無法馬上脫離文中的情境，被迫帶著混亂思緒，換上制服服務客人。

有次，一位女子漢帶一位美女來消費，憑我做服務生多年的經驗，猜想她們應是附近「條通」八大行業的人，大家都屬服務業，算是半個同行，她們通常對我們的態度都很寬容，小費也給得特別慷慨。

寫作消耗我太多能量，那天精神不佳，送餐進包廂時竟不甚打翻餐點蓋子，趕緊慌亂善後。女子漢看到後停止唱歌，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新人難免緊張。」接著塞了兩百元到我手心。其實，我是那間KTV最資深的工讀生，居然讓客人把我的恍神誤認為青澀。

不知如何跟客人解釋，自己是因為寫作而誤事，現在拿了小費，又多了心虛。

後來，我又送了兩次餐點進這間包廂，居然又出錯兩次，讓女子漢對我釋出更多同情，讓我當下羞愧到想挖洞躲起來，幸好沒有同事發現我的蠢事！那兩次的疏忽同樣沒為我帶來責罵，反而又為我帶來兩百元小費，也就是說，我最終從那位女子漢手上拿到六百元小費。

小費是其次，我心裡很感謝客人的慈悲，對我沒有任何責備。同時間，也不覺莞爾－－在這磁場最混亂的地區，陰錯陽差的事還真不少。很多客人在KTV用歌聲發洩情緒，暫時轉移現實煩惱，而我則是把這裡當成夢想的跳板，用這份薪水支付房貸和寫作夢。

一個月後，我交出整本書的初稿，這才讓自己的服務羅盤恢復正常。

新書上市，出版社連香港那邊都發行了，可是賣得並不好，令我有點傷心；不過，我卻收到出版社轉寄一封信。

盲人協會來信，請求我免費授權，將新書給他們製作成點字版，讓視障者有機會閱讀。我想起之前遇到的慷慨視障客人，二話不說同意了，也有了繼續創作的動力。

最大筆的小費

收到最大筆的小費，並非在KTV，而是在五星飯店。

由於KTV真的太操了，客人又三教九流，偶有打架砸店的事發生，應付久了，身心十分疲累。我帶著寫作夢跳槽飯店，同樣在林森北路打拚，以一貫的熱情服務客人。

某天早晨，收拾客人的早餐碟盤，一位穿著睡袍的日本壯男，嘴裡喃喃自語，在餐台前來回走動。日本人的菜英文和我們不相上下，我去問了半天，有溝沒有通，幸好，我想到我們和很多亞洲國家都有漢字上的連結，依靠著文字，應該可以找到溝通的入口。

我拿出紙筆，請日本客人寫漢字。客人寫上「海草」兩字。嗯，應該是海苔或海帶芽之類的？我立刻從廚房取出來給日本客人看，他拿起海苔，立刻笑得像個小孩！原來，在異國能互相理解是如此令人驚喜的事，而中文也再次印證了它的神奇。

日本客人拿到海苔後，馬上掏出一張萬元日幣給我－－自助餐台上的海苔被客人拿完沒補，應是我們的錯誤，卻讓我拿到服務史上最多的小費。服務業，果真充滿驚喜！

不過，我從事服務業並非為了小費，乃是真心喜歡幫助客人解決難題，為他們帶來歡笑與滿足。如今，通膨嚴重，如果覺得對方服務不錯，但沒有小費這筆預算，其實，一聲衷心感謝與讚美，也是很棒的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