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等待大門未知子的日本

在燦爛的加州陽光下，我和一名老朋友聊到某次國際研討會的經歷。當時代表美國的他說：「我在那邊碰到日本的團隊，同樣都是博士、同樣對研究有貢獻，當大家開心吃飯喝酒時，其中唯一一名女性成員，從頭到尾安靜地正襟危坐。我實在不忍心，只要有機會就跟她聊天。」日劇裡面那種女生負責端茶水泡咖啡、結婚就要離職的畫面，瞬間在我眼前鮮明地浮現。但參加國際研討會的博士也是這樣？會不會剛好她只是最資淺或本來就不想講話？我甩了甩頭，查到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Gender Gap Index（性別落差指數）2022年度報告中，日本是世界上146國中的第116名，是G7國家中唯一排在百名外的，前一位是義大利（第63名）。在政治面向尤其低分，過去五十年來完全沒有女性首相想必幫上不少忙（苦笑）。

很巧的，就在此時我認識了日本作家近藤弥生子（Yaeko Kondo）。她婚後住在台灣十餘年，用超流利的中文向我解釋台灣和日本職場的不同。「日本男女地位極不平等。不只是男性，女性也已經習慣接受這個不平等，所以問題很複雜。」她說，直至今日，在職場上，客人來時女性要準備茶水、安排飯局時女性要找餐廳訂位、先買好禮物、在現場倒酒、回家時幫客人和主管叫車；此外，女性也會覺得在女性主管下面的男生感覺比較不可靠……近藤小姐描述的日本職場，讓我覺得《派遣女醫》裡如孤狼般的米倉涼子、《女王偵訊室》裡帶領整室男性的天海祐希、《派遣女王》裡在職場上勇敢做自己的篠原涼子，或許都是反映某種日本女性心目中的烏托邦。

可是，就算女性要負擔這麼多事情，升遷機會卻遠遠不及男性。在大部分高層職位被男性占領的情況下，女性若想往上爬，就要一面頂住這些不公平、想好與男性相處或競爭的模式，一面想辦法找機會發揮，或許還要犧牲掉許多工作以外的人生。然而，職場之外的女性也不一定輕鬆，近藤小姐表示日本性別角色固定，會認為「因為是媽媽，所以要好好做這些事情（例如每天要自己煮飯，買外面的東西就是不稱職等）」。相較之下，台灣不太會以性別決定工作或家事職掌，誰比較擅長誰就去做。「我的台灣老公下班就在辦公室附近的市場買食材，回家後做晚飯。我不擅長做飯，所以負責打掃和洗衣。」她在日本網路媒體《日経ARIA》的連載中直接這樣寫，而當她描述到台灣的先生會在妻子生理期時買紅豆湯給老婆補鐵時，聽說日本讀者們驚訝到不行。

我想到蜜雪兒歐巴馬（Michelle Obama） 描述她在法律事務所工作時的女性主管們：她們負重前行，在男性主導的環境中當上國際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工作上一絲不苟、無比堅韌，幾乎隱藏所有私生活，沒有任何溫暖交心的空間。甚至有年輕女性進入團隊時，這些先驅者會用更嚴格的眼光檢視後進，因為「她出包等於全部女性都出包」。但也是因為這批人的優異表現，為後來的女性撐出可能性，我們在討論家庭和事業平衡、評估各種選項的同時，她們的犧牲換來這些「可能」。

那是幾十年前的美國，現在還是需要走過這條路嗎？我不禁這樣想。

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我被日本女性雜誌選為「亞洲女性領袖」之一，與來自韓國、日本、印度的企業家、CEO、導演、國際律師事務所負責人並列。在這些堅強的女性旁邊，我覺得有點慚愧，畢竟我來自這麼性別平等的台灣，跟她們所面對的挑戰比起來，我幾乎沒受過任何委屈或歧視啊。

在146個國家中，台灣的性別落差指數排第36名。我很珍惜所享有的一切，也知道這些不是憑空而來。「無論性別，大家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未來，社會可以擁抱並支持大家的夢想，不管是家庭主婦／夫、打工或是進入職場都是。」我是這麼希望的。話說回來，什麼時候我們可以不用慶祝國際婦女節呢？或許是大家已經夠不在意生理性別的那天吧，我偷偷想著。

註：大門未知子是日劇《派遣女醫》中的主角，擁有高度專業技術、在職場上我行我素的外科醫師。

●本篇稿酬捐贈Good Neighbors Japan，支持單親媽媽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