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災星高照仍然美麗

是出門的時候沒有拜拜還是怎樣？

到馬來西亞賞鳥的第三天，鳥導L半夜狂流鼻血送急診。

檢查結果，血壓超高。舒張壓一百多，收縮壓兩百多，醫生當然不敢讓他出院，擔任此行助理的C把我們帶到醫院附近市場，行程從找鳥改成閒晃，坐在公園吃紅毛丹，喝超甜冰咖啡以及逛市場。

三年沒出國看鳥，飢渴難耐，指揮中心一宣布3+4，牙醫W立刻決定拋棄她的病人，在群組發出號召令，「走，我們去看冕鷓鴣和婆羅洲藍尾八色鶇！」

我腦中立刻閃過那年在婆羅洲丹儂谷，藍尾八色鶇像條鬼影一閃而過的畫面，可惱啊可恨啊。鳥是一隻無限複製憾恨的病毒，看愈多，拍愈多，憾恨指數愈高，永遠不得滿足，慾壑難填。我一直後悔被W帶進來看鳥，還跟著她一起飛到世界盡頭巴塔哥尼亞高原。

至於冕鷓鴣的魔力，光看照片，就會流口水－－不是你想的那種口水，我不吃雞鴨鵝。

L的血壓飆高，很有可能因為黃昏時候那場有驚無險的車禍。而在這之前的SonyA9事件，不過一系列意外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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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鳥第二天，我們在福隆港（雖名為港，其實是山區）四處巡邏，三年多前見過面的紅頭咬鵑依然健在，而且這次公鳥母鳥都現身，抵達當晚我們已經看到站電線桿又停枝的褐林鴞。褐林鴞與紅頭咬鵑，加上收工前又和黑喉太陽鳥、紋胸捕蛛鳥玩了一陣，深覺好運可以延續下去，直到A9發出警訊。

Y在收相機時，匆忙中忽略掉有一處沒固定好，於是猝不及防的，A9機身連著鏡頭從腳架垂下，A9重重觸地，然後，然後就開不了機了。

第二天相機就掛點，對拍鳥人來說，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嗎？但萬念俱灰中似有天使的歌聲，家私齊全的老L取出A7備用機對Y說，這台借你。

天使唱完歌，天邊朵朵烏雲飄過來。該下山了，原本一路無事，直到車過一個大彎時，一輛超長連結車猛然從對向竄出，越過中線，車頭占據了我方車道的一半，C為閃避卡車把方向盤左偏，車子轉向山壁，滑進溝哩，煞停。

這裡是右駕。L坐的副駕駛座在山壁這一邊，他等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運被推上一個交叉點，如果再靠近幾公分，車窗嘩啦啦碎裂，最壞的情況，鳥導生涯就此宣告結束。

但如果C沒本能反應地扭轉方向盤，結果就是和聯結車正面相撞。

而這裡是沒有訊號的山區。

生與死，頭好壯壯或者支離破碎，都只是一瞬之間的事。

好在底盤無恙。暮色籠罩下來，聯結車用拉繩把我們的車拖出來後，全員一路無語都變成了哲學家在思考人生。我們需要哲學，更需要晚餐的慰藉，茶足飯飽後轉回預訂的旅館，以為這漫長的一天就要結束－－但是，發生什麼慘案了？我們面對的是一片漆黑。

L下車打探，帶回旅館隔壁火災，這一排樓全部斷電的消息，「我們必須換旅館。」他聳聳肩說。

換到一家很新的旅館，然後L夜半夜掛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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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換回市場。我們坐在路邊喝咖啡迷惘得不知下一步該往哪裡去時，C來報告說，L可以出院了，等下要去買血壓計隨時監測，但下半天必須休息，所以行程和第六天對調，先到定點等三趾翠鳥，讓L在車上睡覺。

隔天L宣布他的血壓已下降到正常值，我們歡呼，為他的身體，也為思慕的冕鷓鴣。

轉機到沙巴這天沒下雨，好運好像又回來了。我們在機場等租車公司把車開來，情緒高昂，據說是這裡最後一部四輪傳動了，無比珍貴的四輪傳動啊，沒有它我們就無法進入擔布南的山區。但是，又天外飛來一個但是，當車子開進山路，上坡還好，一遇到下坡，就抖個不停，附贈煞車皮的焦味，就這樣一路抖兩小時到鳥點，L邊開邊緊急聯絡租車公司，問題是他必須再把車開到山下去修理……

後來L告訴我們，他一個人開車下山時，四個輪子只有一個輪子煞得住……

滑倒啊，噎到啊，腳踩進爛泥啊，手機忘在旅館啊，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插曲，接下來我們帶著無限感恩的心欣賞每一隻遇到的鳥，冕鷓鴣、藍尾八色鶇，赤鬚夜蜂虎、婆羅洲鷹鵑、赤胸山鷓鴣、黑黃闊嘴鳥、特氏太陽鳥、小斑姬鶲、小金背啄木……世事無常，每一隻都可能是今生看到的最後一隻鳥，呵呵。

九天行程結束，大家都還活著，美麗人生，送我們到機場的L已變回一尾活龍，笑嘻嘻地說本來要爆血管的啦，沒爆血管就流鼻血啦，流完鼻血血壓就降了啦。我愛死樂觀的人了。

我們叮囑他記得吃藥，好好保重，也順便預約了二月的行程。

飛機上我暢快享用完《媽的多重宇宙》，正在盤點回到台灣的待辦事項，坐在旁邊的老L忽然湊過來問：有沒有喉糖？我喉嚨怪怪的……

就這樣，老L回家第二天篩出鮮明的兩條線，我晚他一天，再過一天，W和S也確診了。

唯一沒確診的是Y。同進同出同吃同喝，Y何以能全身而退至今仍是一個謎，不過她傳簡訊來說，A9送修了，廠商估六萬多，整組拆開來看如果傷得比目測嚴重，還要追加……

果然就是A9幫她擋了病毒，但那也差不多就是一個新機身的價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