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一 ／社會學博士

父親的面相學

國中一年級的一個周六下午，我在念書，父親在拖地。我咬起筆頭若有所思，父親問：「怎麼，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我心頭一驚，支支吾吾地說：「是啦，你怎麼知道？」他說：「看妳書讀得心不在焉就能猜到了。妳是我女兒，當然知道妳在想什麼、搞什麼把戲。」

父親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小我們就有聊不完的話題，連他做菜的時候我也要賴在廚房，兩人一邊備料一邊聊天，有時他就順便教我做菜的學問、竅門。國中時，女生同學間很愛搞小圈圈，我為人際關係所苦，父親說：「妳看起來不開心，是不是有什麼煩惱？說來聽聽，爸爸幫妳一起想辦法。」在他面前我總說不了謊，透明似的，他太了解我了！

今天下午我腦子突然像被雷打到，想起出嫁前父親對我說：「婚後把寫日記的習慣改掉吧。」當時不以為意，十六年後的今天才恍然大悟，他以前定是偷看了我的日記，才對我的事一清二楚。太沒品了！為免我未來的丈夫如法炮製，他才勸我別寫日記了。

他常說：「開玩笑，爸爸出社會這麼久了，又是生意人，最會觀察人了，是『社會學博士』。客人一進來，三句話以內我就知道能不能成交。」「妳有什麼麻煩事只管跟我說。我呀，看一個人的面相就大致知道他的個性。」既然老爸這麼說，我便回房間拿出國小畢業紀念冊，指了幾張同學的照片抽考他，爸說：「這個看起來會念書、成績好，這個應該鬼靈精怪、很調皮而且個性善良，另外這位心思比較細、容易斤斤計較……」果然完全命中！

大學終於可以合法交男友了，我會與父親聊兩人的相處情況，去哪裡玩、生日時他送我什麼禮物……有次我說男友因為是玩Band的所以留長髮，最近突然剪了個有造型的短髮，看上去順眼多了。父親說：「這個男生好。」我問：「怎麼剪短髮就是好男生了？我也沒說他留長髮不好看，也沒要他去剪，他什麼髮型我都沒差。」父親則說：「那代表他在乎妳，妳沒說他就自己這麼做了。」

又一次我拿了張跟同學去墾丁浮潛的照片，裡面有我當時的男友，父親看了便說：「他顴骨高、眉毛粗、鼻子挺、臉部線條明顯，這樣的人個性比較強，妳跟他在一起會處於弱勢，這個不好！」我則反駁說一些男友平時對我如何體貼的事，爸回：「這樣啊……該不會是扮豬吃老虎吧！」此時電視上正在播放周杰倫與蔡依林的誹聞，父親以此為例：「看面相就知道周杰倫的個性比蔡依林強，這段關係最後受傷的一定是女方。」

當時兩個大明星正處於熱戀，周還幫蔡創作了許多好歌，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不信父親的判斷。不過，後來時間證明我被劈腿了，幾乎是從頭劈到尾；過幾年，周杰倫也劈腿了，被拍到與侯主播同遊代官山。上述事蹟足以證實父親的確有「社會學博士」的實力，更別說我是他女兒，即便不偷看日記，他也能對我瞭如指掌。

之後，我嫁給一個父親光看照片就說好的男生，時間也證明了他的眼光沒錯，認識我的女性朋友，只要對我家庭生活略知一二，沒有人不羨慕我的先生怎麼那麼好，會分擔家事、會做菜、會帶孩子。

他為我擋風遮雨

然而，生了兩個兒子後，我始終找不到工作與家庭間的平衡，安眠藥愈吃愈重，開始對父親報喜不報憂。偶爾回娘家，父親說我看起來有心事、是不是遇到困難不敢對他說，我便打哈哈說沒事。畢竟我當媽了，難道還出什麼事都回家找爸爸，當個「爸寶」？況且職場上的困境、來自婆家的壓力，是層出不窮的，說了也只是多個人心煩。

不知是湊巧還是父親擔心我，從那時起他臉上的笑容也愈來愈少。

有一年，在婆家受的委屈已經讓我承受不住了，跑回娘家一開門見了父親便淚水撲簌簌止不住地掉，連話都說不清楚。父親得知我的境遇後非常生氣，找婆家理論，婆婆兇父親，他便比她更甚、手段更為激烈，他說非得讓婆婆知道「我女兒不是妳能欺負的、不是沒娘家」！

兒時不知，與父親天南地北聊天時，他其實是邊聽邊了解我身邊的朋友、男友，甚至上司是怎樣的人；他希望我跟他分享很多事情，這樣他好適時提點，讓我少走些冤枉路。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些事非得狠狠地痛過才不會再犯，有些虧非得吞過才能認清人心險惡。父親願意為我擋風遮雨，但我更想趁年輕多跌倒個幾次，成長為日後能照顧他的人。為此，我總勸父親別擔心，只管含飴弄孫就好。

不過，有一點我必須抗議，兩老也太偏心了！面對孫子就像《櫻桃小丸子》的爺爺一樣糊塗溺愛、有求必應，孩子要是犯錯了也心平氣和地講道理，要是我以前，早就一棍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