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瀞仁Jill／不圓滿的努力，努力圓滿

在老屋改建的文青咖啡廳裡，我面前的女生哭了起來。她從國外留學回來，有兩個碩士學位，在金融界努力工作到擔任中階主管，是那種會到把別人不想做的事全都撿起來做的模範員工。但她最近過得不太好，流產了幾次，前陣子下定決心辭掉了工作備孕，也沒有好消息。只是，她哭的原因不是這個。

「上次跟妳見完面之後，我在諮商師那邊大哭。」我很訝異，我們上次見面時，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約在彼此都很喜歡的大稻埕，手挽著手、邊聊邊散步，好像又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那是我很久不曾有的愉快，為什麼反而讓她大哭？「妳那天問我是不是請假，記得嗎？其實我已經辭職了，只是不敢告訴妳。」她哭著說：「晚上我就在諮商室大哭，我竟然騙了我最好的朋友。」認識超過二十年了，我知道她一定糾結很久才說出口，她是那種連借書時不小心把書頁折到一小角都會內疚道歉的人。

當下我覺得非常非常心疼。「辭職幹嘛不敢說，我又不是妳媽，也不會叫妳養我。」我開玩笑試著緩和氣氛，但她接下來的話讓我反省很久。「妳工作那麼忙，又出書又到處演講，我卻沒有工作，我說不出口，怕妳會覺得我不夠上進。」聽到這句話讓我嚇呆了好幾秒……天啊，她怎麼會這樣想？她工作的強度超高、備孕需要頻繁進出診所、不停做各種注射和治療，期間她竟然還去念了第三個碩士；按照暢銷作家周慕姿的說法，這根本「過度努力」了吧！我想到好多身邊的女生，她們的年齡、狀況可能不太相同，但都同樣在人生的道路上背負太多「應該」。林志玲在除夕夜宣布當媽媽時，有多少還沒辦法當媽媽的女生皮繃緊著返鄉，準備五百次被問：「人家四十七歲都生了，妳怎麼還生不出來？」生理痛或備孕身體不適時，有多少人會被說：「這麼好，她都可以休息。」或「我老婆／女兒都不會，為什麼妳就這麼嚴重？」面試時，人資看著履歷上的年齡，直接問：「妳有打算生小孩嗎？什麼時候生？」或是請完育嬰假，回到公司發現自己的部門、職位、薪水都已經被「調整過」。

「不管做什麼，我希望妳健康快樂就好。」我說。雖然不是特別擅長表達感情的人，但我真的很希望讓她知道，不管做什麼，她都是那個勇往直前、我真心敬佩的朋友。是啊，真實的人生是日復一日、和困境一球一球咬著牙的對決，這種勇氣、這種美麗，不是什麼臉書上自己寫的豐功偉業或品牌行銷話術可以輕易打造出來的；我多希望她用我的眼光看她自己，她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光彩奪目。我們不完美，人生或許也還沒圓滿，但慢慢來，一樣可以。獻給我最好的朋友和所有努力的人們，你很棒，謝謝你已經這麼努力了！

●本篇稿酬捐贈「台東哈拿之家」照顧零至兩歲無依寶寶，謝謝您們努力讓生命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