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豐／礦石的切面

2025年2月21日「星期五的月光曲」文學沙龍，邀請現專職寫作的「退役上班族」，江鵝與謝子凡對談。主持人蔣亞妮形容，每位寫作者都是獨立運行的星體，而她閱讀兩位與談人的作品時，察覺到了相近的質量密度。

透過視訊螢幕，謝子凡的聲音像太空人自宇宙傳來的回聲。她回憶從事廣告工作時，文字需要符合他人要求；如今成為自由創作者，如何直面內心，陳述不得不說的心情，一切考驗都在自己。江鵝自陳並非毅然決然轉職，而是無法適應職場，離職後亦曾因經濟壓力而焦慮。「年紀愈大，嘴巴愈攔不住對人生的抱怨或質疑」，對她而言，寫作因此成為「生活對我們的還原」。

出書後，能否坦然成為「作家」？江鵝坦言，日常生活中不會時時擁抱「作家」的身分，但在寫作同行前，她學會接受。謝子凡從前自稱「文字工作者」，出版兩本書後才習慣「作家」稱呼。但她更偏好以動詞描述自己──「我寫作」，或像與寵物相處般看待這個身分，便不會顯得過於嚴肅。

如同礦石擁有不同切面，作品僅展現了作者生活的一部分。寫不出來的時候，作家都在做什麼？江鵝習慣放下稿子，回歸生活，直到腦袋洗淨後再坐回桌前，過程時長則取決於交稿時間的緊迫程度。謝子凡形容，創作第一本書時像沉入一口深井，寫作受阻時，她會邊散步邊錄音，描述沿途的感受，藉此保持思緒的敏銳與手感。第二本書卡關時，她起先堅持執行寫作計畫，後來要求自己暫時放下，直到再次感受到想寫的心情。

創作從不憑空出現，必然經歷感受、思索，才能轉化為作品。江鵝朗讀《俗女日常》序文〈追一隻豹〉，描述夢中進退兩難之際，抬頭竟看見一隻豹，整段文字也象徵著成書過程：「回顧起來竟發現我在遇見那隻豹以前，已經開始追獵那隻豹。」謝子凡朗讀〈星星的證言〉，挖掘職場中的散文性與文學性：「第三方的注視是有重量的。當一個人留意到他人的注視甚或回應，便能得到從另一個角度拍攝的鏡頭，從而跳脫單一的委屈的視角。也似小說，發展出另一種敘事的可能。」

蔣亞妮比喻，江鵝是善於打躲避球的寫作者，筆下關於愛情的篇章，實則在探討愛情的共相與定義；而謝子凡的文章中的愛情最為深重，卻往往不著一字，隱隱流露想要觸碰，卻無法抵達的張力。謝子凡回應，她希望在文章中留存場景，定格當下的美麗而忐忑。江鵝朗讀〈說到愛情我想起扮仙〉，笑稱自己的閃躲，竟被這麼赤裸地看見了。

愛情之外，食物也是兩人文章常出現的滋味。朗讀完〈湯圓的本體〉，謝子凡提到自己描述身體狀態時，經常借助食物的意象，「或許我在意識層面對食物的執念很深，不是味道，而是質感」。江鵝則表示，自己文章中頻繁出現的食物，是記憶的存取點。適逢世界母語日，她朗讀台語散文〈菜包包紅豆仔〉，流暢文雅的「氣口（khuì-kháu）」驚豔在座觀眾。

蔣亞妮好奇，兩人的作品語感如何生成？是否受到了語言以外的元素影響？江鵝回覆，母語有獨屬自身的發聲與思路結構，她從小耳濡目染，寫作時亦須琢磨句型文法。謝子凡認為，搖滾樂滲入自己作品的肌理，例如《致白目者》的後記〈發明〉不遵循傳統的散文形式，種種心境凝鍊為參差排列的單詞，朗讀時更顯張力與節奏感。今夜，隨著兩位作家的朗讀、對談，寫作的各種質地與切面，彷彿也一一呈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