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系國／星艦疑雲

這女子剛登上火箭船我就盯上了她。是的，從特等艙的螢幕上我可以觀察普通艙每位旅客的一舉一動。儘管星際旅行對於我已經是家常便飯，我也有感到好奇的時候，主要是因為她和別的旅客太不一樣。

第一次去太空有人會緊張到全身發軟，有人會故作鎮定但暗中求神告佛，也有的忍不住流下眼淚揮別這藍色的地球，這些反應我都能理解。但是我感覺到這女子很不一樣，沒有這些情緒起伏，甚至可以說她的心裡面是空的。

別問我怎麼知道這些，我就是有這個本領。媒體記者總是問，你一個人如何掌管這麼大的企業，而且這還不是你唯一的企業，你怎麼應付得了？我的回答很乾脆：有錢人和你的想法不一樣。這麼回答媒體記者就張口結舌無話可說。的確，有錢人和你的想法就是不一樣，不然也不會我這麼有錢而你仍然是窮光蛋。

很多人面對真正的有錢人，像我這樣的富豪，會突然嘴巴發乾、身體微微顫抖，感到自身的渺小，油然從內心對我產生敬意。儘管上一分鐘他還在罵我，誓言要打破貧富不均的現況，必須剷除我這種人，但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對的，這是鐵的事實，有錢人和你就是不一樣，我是你崇拜的對象。

我可以感覺到這女子不同，不是因為她年輕貌美心高氣傲或是別的什麼，她舉手投足就流露出悠然自在的氣質。年輕女子不應該有這種修養，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立刻用腦波發簡訊給艦長：「邁克，旅客中有AI機器人！」

五分鐘後，穿著筆挺的深棕色星艦制服、留著黑鬍鬚的帥哥艦長邁克氣急敗壞跑進特等艙來：「報告鐵佬，所有一百二十三名旅客都核查過了，沒有人冒名頂替。本艦的安全系統是您親自設計的，您可以完全放心。」

不錯，是我自己設計的安全系統，艦長邁克也是我一手提拔的忠實幹部，不會背叛我。但是我怎麼還會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邁克雖然忠誠，可是有時他比較大意，尤其是碰上他的暈眩症發作的時候。但是我也不忍心解除他的職務，有位帥哥艦長對於促銷火星旅遊是加分，不過藉此機會再訓訓他，讓他提高警惕也好。

「邁克，我一再告訴過你，這些旅客都是觀光客，金流和基因樹一定要查清楚。如果金流知道、基因樹知道，即使是從北極來的愛斯基摩人，他也跑不掉。」

「報告鐵佬，一百二十二名觀光客，他們的金流和基因樹我們都查得一清二楚。最後一位不是觀光客，我們查得更加仔細。」

「最後一位？還有人不是到火星觀光的？是誰？不是去觀光是去幹什麼？」

「就是這位戴安娜女士，她準備移民火星。」

我的天，竟然有這種事情。「趕快請戴安娜來，我要和她談談。」

過了一會女子果然來了，未經我示意就毫不扭捏坐在面對我的沙發上。她長手長腳，穿件米色套頭毛衣，未刻意打扮，看來像個大學生，兩道細細的劍眉倒增加幾分英氣。我開門見山說：「戴安娜，妳知道我是誰？」

「知道。你是這個世界最有錢的人。」她一本正經說：「但是到了火星就不是了。」

「沒有錯，火星現在還不屬於這個世界！」我不免大笑道：「但是說不定我將會成為宇宙最有錢的人。」

「小心隔空有耳。」戴安娜說：「如果讓外星人聽到，你不怕他們生氣？聽說所有的比特幣都來自外星人。」

「戴安娜，妳為什麼要去火星？這麼說好了，像妳這年紀應該還沒有經濟條件移民火星。我不懂我們公司怎麼會讓妳登上火箭船。」

「那倒要問你的公司了。我一文沒少，一樣付天價的船票。我既不偷又不搶，你憑什麼質疑我？」

我自知理虧，換個角度問：「令尊大人是誰？或許是令堂大人？我認識他們嗎？」

「你是在問，我爸或我媽是不是億萬富豪？很抱歉他們不是，他們不屬於你那窩貓。我買船票的錢不是他們給的，是我自己一點一滴存起來的。」

戴安娜說來振振有詞，我卻完全困惑了。不錯，我在別人採訪我的時候，總是鼓吹人類的未來必須移民火星，但是怎麼會有人笨到信以為真？難道他們不明白，真正賺大錢的是火星觀光？難怪他們說，有錢人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戴安娜說：「不要懷疑。我和你一樣，我們都想移民火星。」

我急切的說：「不錯，移民火星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但是這僅僅是一個小男孩無辜的夢想而已。戴安娜，火星移民並不適合女性，尤其不適合年輕的女性。妳無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戴安娜冷笑道：「聽聽你自己的話，好個小男孩的夢想。如果這不是性別歧視，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性別歧視！你以為火星是男人的樂園、女人的禁地？你想錯了。全世界多少姊妹也包括父老兄弟為我籌款，就是為了打倒這舊世界，或者說不讓你把新世界變成舊世界。明白嗎？」

我聽了真是哭笑不得。她全想歪了。我現在明白我的第六感完全沒有錯。不該讓她上船的。不，根本不應該賣船票給她！但是現在太遲了。

「報告鐵佬，我們快要接近火星了。」艦長邁克又進來特等艙說：「您要不要親自來駕駛艙觀察登陸過程？」

錯了錯了。我處心積慮計畫這麼多年，鼓勵每個大國的極右派奪權，就是因為我深知極右派的體驗是每個小男孩的幻想，其中總有一個國家會成功並且和我合作，完成我征服火星的夢想。沒有想到竟落到如此下場。

艦長邁克看著我，戴安娜也看著我。他們彼此互看，我也看著他們。三人看來看去，火星卻快要到了。我怎麼辦？

「戴安娜女士，」艦長邁克說：「火箭船馬上就要著陸了，請妳先回到座位去。」

等到戴安娜走了，邁克說：「報告鐵佬，我已經通知公司地面站，他們會派人接待戴安娜。」

「做得好，邁克。你也知道，移民火星其實公司還在計畫階段，離真正開始執行還有一大段路。這樣好了，我先和地面站站長討論一下。」

白髮蒼蒼的地面站站長雷蒙迅即在腦海中的視訊會議出現，他正在嚷嚷：「鐵佬，沒有想到現在就得接受移民，實在措手不及。能不能請這位女士先回地球，三個月以後再來？」

「我本來也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有人真的要移民火星，」我說：「但是既然戴安娜報名參加，雷蒙，這叫作趕鴨上架。」

「鐵佬，趕鴨上架比移民火星容易多了，何況又是位女士，我真不知道她能夠住在哪裡？」

「她沒地方住嗎？這個容易解決。雷蒙，你的健康不佳，即刻被解職，隨這艘火箭船回地球，遺缺由戴安娜暫代，你的宿舍就是她的住處。邁克，你負責安排雷蒙在火箭船的回程座位和其他有關事宜。」

雷蒙沒說話。邁克咕噥一聲，大概也被嚇到了。雖然是趕鴨上架，我立刻覺悟這是本公司宣傳的絕佳時機。想想看，第一位火星移民竟然是位年輕女性，我知道了立刻破格任命她暫代本公司火星地面站站長，誰敢再說我是男性沙文主義者？

火箭船登陸後，一百二十二名觀光客魚貫上了十二輛觀光坦克。戴安娜沒有去，她進來特等艙看我。

「我聽艦長說了。你要我暫代你的公司的火星地面站站長，是真的嗎？」

「雷蒙有氣喘病，他為了我勉強答應擔任站長，我非常感激。但是他和我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

「我不要搶任何人的飯碗。」

「說哪裡話？妳來了，這是天賜良機。雷蒙很開心能夠重返地球。」

戴安娜說她考慮考慮，並且要和雷蒙談過之後才能決定。我說沒有問題，她儘管和雷蒙談。因為雷蒙和邁克一樣都不會出賣我，他們都明白有錢人和一般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樣，將來戴安娜也會明白的。

我再度成功化解危機變成轉機，但為什麼我仍然感到不安？我做錯了什麼？應該是沒有。可是直覺告訴我，戴安娜和過去我雇用的人都不同，她不會聽話的。我對自己說，她不過是代理站長，我隨時可以撤她職，就像我撤換雷蒙一樣。但真是這樣嗎？

好久以來我沒有這麼疑惑過。

●張系國為《幻象》科幻雜誌總編，《幻象》105卷主題為「未來的富豪」，盼以小說〈星艦疑雲〉拋磚引玉，鼓勵科幻愛好者創作，並投稿至：publisher@ksiresearch.org。〈星艦疑雲〉的故事也會在《幻象》繼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