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墉／月見草

少年時我住在軌道旁邊，常在下課後沿著軌道溜達。雖然火車危險，但只要靠邊就沒問題。母親常罵我為什麼條條大路不走，卻愛冒這個險。我說因為我喜歡一個人，軌道一條線直直的，可以看得很遠，而且見不到幾個人，更好的是鐵道旁邊特別有味道，是古意，許多大馬路邊的建築都重建，或改建拉皮了，鐵道旁因為沒人看，仍維持老樣子。黑黑的雨淋板、暗紅的磚牆，加上爬滿苔蘚和藤蔓，美極了！鐵道還有個好處，因為它是連貫的，從北到南，大不了穿個山洞、過個鐵橋，幾乎沒有斷掉的地方，所以許多小動物可以在上面平安遷徙，那些大馬路旁早被清除的野草閒花，也能在鐵路兩邊快活地生長。

年逾古稀，我還是懷念沿鐵道散步的感覺，常在夜晚沿著捷運散步，雖然不能像以前走在軌道旁，但順著捷運兩邊的安全網，也有類似的趣味。晚上車少人少，見到的景物也少，特別適合凝思、放空。

前幾天我又沿著捷運散步，鐵絲網的圍牆外是鋪石板的人行道，圍牆內是長滿野草的捷運線，遠處是美麗華商圈的閃爍燈火，對比得眼前格外閒靜。

突然發現鐵絲網外伸出一枝小草，上面還開了幾朵小白花，那花很簡單，每朵四瓣，每個花瓣又在邊緣裂開。我是個愛畫花的人，卻沒見過這種花，就摘了幾朵帶回家。

燈光下，才發現那小花是黃色的，還帶點香味，四片花瓣之間，有一個雌蕊、八個雄蕊，還有四支細長的花萼。葉子也很平凡，薄而幼嫩的葉片，長長地從主莖生長，花朵則由葉腋伸出。

我拍了照，上網查，居然是「月見草」，這名字很熟，卻從沒見過，拿了個小花瓶，把它插在裡面，夜已深，就睡了，打算白天再好好研究。

豈知第二天起床，綠葉還在，那些黃色的小花全不見了，細看，原來都縮成了橘色的小條。我再上網查，發現它們原產於美東，後來引至歐洲、澳洲甚至南非，在台灣已被發現五十年，常在沙岸和沿海地區生長。五十年，怪不得我小時候雖然「嘗百草」，卻沒見過月見草。

只是為什麼這名字這麼熟，是因為「月見草」的名字很抽象、很美，所以見到一次就會印象深刻？還是因為確實月見草是大家常接觸的東西？

我的好奇心又犯了，在臉書和許多網路平台上作民調，問多少人見過月見草，答案雪片飛來，居然都沒見過，卻說吃過、用過。原來月見草可以榨油，因為富含脂肪酸，能養顏，又含亞麻油酸，可以治療氣管炎和過敏性濕疹，還有健胃整腸的效果。更有意思的是「農業主題館」的網頁說：「其根部乾燥後與花和蜂蜜一起熬成的糖漿，有去痰抗菌的作用，可以止咳及治療支氣管炎。」

這月見草簡直整株都是寶，甚至乾了枯了都有用。怪不得好多女生說她們不知月見草什麼樣子，但是抹過月見草油，吃過做成膠囊的產品。

瓶子裡的月見草花雖然已經凋了，我還是沒扔，居然晚上六七點鐘又開出幾朵小花，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大概它的花苞也細細小小，白天瑟縮著，等待月亮出來。

「月見草」，多有詩意的名字啊！它們是為見月亮而開的小花，也是月亮鍾意的小草，白天幽幽謙卑地藏在草叢間，等月出，才偷偷綻放。當月亮下去，也跟著消逝……

突然覺得眼前的小草很偉大，它這麼有用、這麼能幹，甚至散播到全世界，但即使路邊都有，人們卻視而不見。怪不得它叫月見草！因為只有月亮能見到！